人生是一場美麗的幻覺

　　確定那人走遠了，休狄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近似疑惑的感覺繚繞心頭，未得到其解。

　　來往這麼多回，我卻不明白那傢伙這麼做的理由與想法，他想。

　　無法掌控對任何人來說大抵都是不愉快的經驗，休狄也不例外。身為王儲自然深知如何運籌帷幄，將一切抓攏握在掌間。然而在這件事上他深知自己擁有的主導權僅限於表面，真正掌握發球權的人是他。

　　發現自己並沒有因此感到不快才是休狄最想不透的。

　　第一次聽他講故事是在護送冰炎殿下返鄉的旅途中，距今已過了上千個夜晚。他由笨手笨腳的平凡少年長成為現在的紫袍，公會依重的存在，近乎無敵的言靈使用者，卻還是始終如一，在他想聽故事時過來講給他聽的那個人。

　　休狄不否認客觀說來這種關係頗奇特，至少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莉莉亞就曾向他提過。


　　「兄長，你不覺得這麼做不太恰當嗎？」莉莉亞蹙著兩道好看的細眉說，小小臉蛋上的五官正經得古怪。

　　某天他講故事時正好被進房間找他的莉莉亞撞見，她張嘴指著他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一臉匪夷所思兼不可置信。事後他才知道那傢伙甚至沒把這件事拿來對他妹妹講，低調難得到讓人覺得可貴。

　　「那裡不恰當？」休狄哼一聲。他明白她的意思，因為他也察覺似乎忽略了什麼，但要他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並不總是如此肯定，想都別想。「他並非不自願，我也沒有強迫，這樣有什麼不對？」

　　……根本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對吧？

　　莉莉亞嘴角細微的抽搐幾下，休狄想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好笑。「可是，」她說，似乎沒放棄說服他。「兄長，你們交情沒好到這種程度，不是嗎？」

　　「那又怎樣？」

　　「…他有向你索取什麼嗎？或是你送他東西？」

　　「沒有。」

　　「你們沒什麼情誼，他也沒有獲得酬庸，不就代表他其實沒有義務為你做這些事嗎。」

　　休狄覺得好像被戳中某個部位。然而還沒完咧，莉莉亞．辛德森接下來的那句話精準不留情地深深刺進紅心。王族不佔人便宜，從小受的教育告訴她那種行徑是缺乏器度及良好品格的人才會做的。

　　「兄長，你不會把他當成僕人看待吧。」

　　「…………………」


　　妹妹對奇怪話題具備高度敏感性及直指重點的能力讓休狄感到新奇。或許就像莉莉亞不知道他愛聽故事，藉由那次談話他們對彼此又多了一點認識。也是從那之後他開始思考起那傢伙的目的。

　　他沒向他要過什麼，只是在他想聽故事寄出通知時過來說故事而已。

　　曾送過回禮，被他婉拒了說不必這樣。

　　於是繼續。一個聽，一個講。這樣的模式進行了很久，估計還會持續下去。




　　褚冥漾沒意外的在長廊上看到莉莉亞。他剛踏出房間抬頭一眼便瞧見她雙眸微瞇，靠在砌成半圓的陽台纖細優美的雕欄旁享受夜風撫面，離她兄長的寢室只有幾公尺。注意到他的視線，她直直向他走過來。

　　「講完啦？這次特別慢呢。」

　　「嗯，今天遲到了，所以比較晚。」

　　「東西都冷了，快跟我來。」

　　莉莉亞說完話轉身就走，亮麗褐髮紥成公主頭在腰後隨動作飄逸。褚冥漾跟在二步之後，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發出的聲響傳入耳際在無人的廳堂迴盪。

　　自那天被莉莉亞撞見，幾次故事時間結束後總會看到她站在門外，說有多的點心來幫忙吃一下。可能想代替兄長彌補什麼吧。習慣久了自然演變成默契，他覺得這樣很好，也就不拒絕。

　　王族的殿堂自是豪華壯麗，佔地廣到無法言喻，兩人左拐右彎了二十分鐘才到達終點，屬於莉莉亞的某隔間。室內裝潢走雅致風格，重重絲簾低調的圍出空間，萊恩．史凱爾坐在一張圍繞小桌的高背椅上，面前擺了簡單食物，甜鹹各半。

　　「約會啊？」冥漾揶揄。「才沒有呢。」女孩賭氣般別開微紅的臉。

　　「漾漾，快來，」萊恩向他招手，默默推來一盤食物。「這種口味的飯糰很好吃喔。」

　 　「我看看……」冥漾端詳飯糰一會，抓起一個咬下咀嚼。這些年來他對火星食物的接受度有了顯著提升。「嗯，不錯。」他邊吃邊評價。莉莉亞瞪他一眼說進食中 不講話是基本禮貌，隨手一撥頭髮然後跟著坐下來，三人會圍成圈漫無邊際地閒談。興致來了聊上大半天很尋常，拖太晚的話就借住一宿，畢竟他們都離開學院，不 像以前那樣有空聚在一起。但是友誼，並沒有受影響。

　　莉莉亞關注的焦點從餐桌禮儀轉向交往中的男朋友。「萊恩，」她嚴肅的說：「如果我和飯糰同時遇難你會先救誰？」答案不用想就知道，飯糰控的心裡還有別的事物就不叫飯糰控了……。當代妖師在心裡默唸祈禱朋友待會挨的拳頭不會太重。

　　親近的友人、堅定的感情與和樂的氣氛，是他一生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僅僅知道自己擁有它們便覺得溫暖充滿信心。冥漾真誠的笑了。他對自己的富裕深懷感激。


　　知道他和摔倒王子之間這段事的人很少，反應也各不相同。有人問為什麼、有人說你幹嘛做白工，也有人告訴他喜歡就好。

　 　真正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喜歡敘述故事時對方專注傾聽的態度和目光（即使為期短暫），那讓人感到肯定和被重視。經歷越多，越覺得純粹沈浸在童話世界的時 光相對美好，唯有那時，他能藉由說故事回到最單純遙遠的年代……。當然他也不排斥捉弄一下彆扭的小孩，今天講的烙印勇士還沒結束，他有把握王子會愛上這部 作品，等他宣布「該部作品尚在連載」，他呆滯的表情肯定很爆笑。

　　冥漾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世界，直到發現同桌情侶由理性對話轉成肢體衝突才意識自己發呆太久了。窗戶外的夜空是深深的紫藍色，繁星，明月及呢喃的樹林在澄黃燈光沐浴下散發溫柔如夢的質感。

　　——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心也跟著同化。


　　這樣的生活，非常幸福。

　　停止沒來由的感嘆，冥漾出手停調因飯糰燃起的戰火。禱告發揮了作用，萊恩．史凱爾沒有被女友的拳頭打死只是快要被掐死。

　　「莉莉亞，萊恩臉色發青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