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醫院的美容醫學中心,於星期一早上七點三十分招開例行晨會。醫生、護士,行政人員隨意的坐在會議廳吃早餐、聽台上的同仁侃侃而談,一面小聲交流意見。大家互動熱絡,有說有笑。
  
   鳳凰是島內能和長庚、榮總、台大齊名的大醫院。其醫療系統可粗分為三:專科群組、研究中心及醫療中心。美容醫學中心受後者管轄,由眼科、皮膚科,整形外科的醫生跨科組成,同級單位中成立最晚,知名度最高。主任有鑑於成員所學不同,平時又分散所屬專科,利用空檔的早上舉辦晨會,讓人自由表達對中心的看法, 也好促進全員交往、凝聚共識。

  這樣的手段是有效的。開放式氣氛有助於解決業務乃至於實務上的各式問題。包括本次論及的醫材補給太慢。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提出感想、設想改進流程的具體方法,再說說個人工作上的趣聞,晨會也就結束了。

  羅林斯.提爾──美容中心主任兼萬年會議紀錄──接下麥克風總結,聲明中午會找總務處談補給的事,和同仁哈啦一陣,便告辭出場。

  他走路有風。揚起的白袍和高大的背影給人可靠的感覺。

  他沒有回個人專屬的大辦公室,而是搭乘電梯,往上,來到八樓的VIP病房,熟門熟路敲了一扇門。

  「冰炎,你在嗎?」

  三秒過了無回應,提爾思考是隔音太好還是他敲的太小力。
  
  「──冰炎──你在嗎──快回答我──!!」

  骨感十指打鼓似地猛拍門板,發出長串咚咚咚咚聲。裡面的人忍耐不住,唸著好吵,用力一把拉開門。是個穿襯衫牛仔褲,有著及腰銀髮和紅色雙眸的美青年。

  「大清早的,你在我門口吵什麼?」確定來人是誰的那秒,冰炎蹙起的眉加深了。

  「嘿嘿,來找你啊!我能進去嗎?」雙手插進白袍口袋,提爾咧出大大的笑。

  「……請。」

  冰炎衡量一會,側身挪出空位。提爾哼著輕快的小調踏步入室,經過蒸汽浴室、掛名畫的牆壁,在客廳的L型真皮沙發和面向藍天的觀景窗中間止步。

  他的位置可以三百六十五度環視病房。對開式衣櫃半掩,使用者的衣服清光了,只留下固定式衣架。二個行李箱一個立在電動病床右側的小桌子,一個躺在地上,一半空間塞滿書,旁邊還有更多等著放進去。

  「快收好了嘛,負擔得了嗎?」提爾抬起下巴,看冰炎先前受傷的部位。

  「沒問題。月見說我已經能處理日常事務了,之後不要劇烈運動,記得定期調養就不會復發。」冰炎舉高手臂,透過指縫仰視天花板柔和的白色燈光。「你不是為了問這個專程跑來的吧?找我有事?」

  提爾笑得陽光:「我想問你,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飯?當出院慶祝。下午到晚上我有手術,抽不出時間。」

  冰炎不可免俗的由思考陷入回憶。好啦~好啦~就一次啦這樣遊說外加懇求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初次遇到羅林斯.提爾,是在藝廊。他做完復健去看展覽,他用疑似怪叔叔拐小孩的台詞向他熱情搭訕。後來才知道疑似偽裝成醫生的變態竟然是正牌來著,還是院長的親弟………………

  就陪他吃一頓飯吧。提爾常來探望,讓日子不平淡。

  「好啊,我陪你──」聽到冰炎同意,提爾雙頰瞬間染紅,感動的眼睛閃著碎光,眨呀眨的夢幻至極。十分清楚這人打什麼算盤,冰炎加上但書:「如果月見也去的話。」

  「什、什、什麼啊,我幹嘛連他也請?!」提爾大叫。他只想要一對一啊!

  「愛烏及屋嘛,是你說要慶祝出院,最重要的醫生也不能錯過才是。」成功打擊提爾的不良意圖又請了治療、照顧自己的人,冰炎得意的笑了。



  前前後後巡視主邸一遍,尼羅站在門廳,猶豫去花園檢查園丁的養護工作還是回房比對報帳單據。阿斯利安左手拿掃把畚箕,右手拎著裝抹布、清潔劑的水桶吃力的頂開側門,尼羅見狀,二話不說走過去。

  「夫人,請問需要我幫忙嗎?」

  「啊──需要。幫我提這個,謝謝。」阿斯利安把水桶交給尼羅。抹布還好,一大罐清潔劑頗重。

  雙手抱著塑膠桶,總管跟著夫人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您不出門嗎?我記得今天夫人要當義工。」

  席雷.阿斯利安喜歡和社會接觸,婚前是旅行社的導遊,婚後認養了小孩,要顧家,無法像以前到處跑;便到辛德森家成立的慈善團體當志工,用這個相對不忙的職務滿足需求。

  「那個啊,我請假,晚上冰炎要回來,我想幫他打掃房間。」阿斯利安說。

  「原來如此。」尼羅回答。夫人真體貼。「那個,下次要到儲物室找打掃用具的話,請告訴我,不必親自動手。只要說一聲,任何東西我馬上為您準備。」

  「是、是~」自己做比較有真實感──阿斯利安沒講出來,道歉似的向管家微笑。

  主僕二人來到樓上走廊左邊的房間。第一間是冰炎的,西瑞、褚冥漾的接在旁邊。走廊以右,是親友過夜住的客房。房間有人定期打掃,平時呈置閒狀態。距離上次清掃隔了半個月,說不上髒,僅累積些許灰塵。

  阿斯利安走進冰炎房間,打開所有窗戶,讓室內悶濁的空氣流出去。

  新吹進來的乾淨的風,像是某種美好祝福。

  「好了,尼羅,接著我來就好,你去忙吧。」

  「是。」尼羅放下水桶。「中午夫人有特別想吃的嗎?我請廚師烹調。」

  「晚上要吃大餐,隨便幫我下麵條吧。口味清淡點。」下巴抵著掃把柄端,阿斯利安思忖。

  「好的,我知道了。」尼羅想。

  花園單據什麼的先隔著吧,他要到廚房找人商量菜色。



  「千冬歲,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問得好。我們來研究研究。」
  
  Atlantis高中一年級的C部教室,褚冥漾的二位朋友也發現他今天心情很好。自然而然的笑意掛在嘴角,黑色雙眼彎成柔和的弧形,似乎整個人在發光,和平時呆呆的形象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

  「漾漾,跟我們來一下。」喵喵悄悄附到人耳邊說。

  「啊?」褚冥漾剛發出一個音,千冬歲、喵喵就一左一右把他架出門,無視離上課不到五分鐘,穿過往來的同齡生,走到連結另一棟大樓的走廊盡頭。

  「快說快說,你發生什麼事?」

  「啊?什麼什麼事?」說著很像繞口令的話,避開喵喵貼近的臉,褚冥漾向千冬歲尋求解答。眼鏡男孩回望他,有條不紊的解釋:

  「漾漾,也許你沒發覺,今天你一直笑盈盈的。假如不介意,請和我們一同分享你快樂的理由。」說白了就是問八卦啦。

  「笑盈盈?」哪有?褚冥漾摸臉。喵喵給他化妝用的小鏡子。看了看,似乎沒啥變化……不過別人認為有,就是有了。「其實沒什麼啦,我哥要出院了,今晚全家要到外面吃飯。」

  「漾漾的哥哥?是八月那次──」按著唇瓣追溯往事的喵喵猛然摀住嘴,制止自己說錯話讓朋友不愉快。「……太好了,漾漾,恭喜你。」女孩真心笑道。

  「謝謝。」摸摸頭,褚冥漾不好意思了。

  「的確可喜可賀。漾漾,我也很高興你兄長平安。」千冬歲說。他也有哥哥,特別能體會這種感覺。

  「為了慶祝漾漾的哥哥康復,中午來吃好料?不要買福利社的餐點,我們來叫外賣~」喵喵興奮的蹦起來,腦中想到一連串提供外送的餐館菜單上價位偏高的美食和飲料,平常捨不得點。

  「欸?!這樣好嗎?」沒必要吧。

  「當然好呀~難得一次嘛,對吧,千冬歲?」

  「我贊成。漾漾,你明天會來嗎,還是請假?就像上次。」千冬歲想起之前朋友也為了家務事請假。

  「?純吃飯而已,明天我會來上課。」莉莉亞姑姑住國外,和冰炎情況不同。阿斯利安不會這般要求……他也不想在一天趕完一週的作業了。

  「這樣啊。好,事情釐清了,我們回去吧?現在是十點十七分。」說出當下最要緊的事,千冬歲語氣比開水還淡。手抓頭髮,他思考三人進教室的方式,以及敷衍老師的理由。

  「「……我們走。」」

  喵喵和冥漾四目相對,拉上千冬歲,放輕腳步效法翻進有錢領主城堡的忍者,偷偷摸摸拔腿往回溜。



  ──如果他記憶沒錯,晚上是辛德森家相隔六十三天的全家相聚。

  六十三天,乍聽漫長,實際還好。他們分開過更久。這次相聚不是代表不會再分離,而是人生無數次離合中的一次,未突出到能叫人記住。時間流過,也就成為愉快記憶中的一環,放在腦袋底層逐漸忘卻。

  三個孩子中最大的那個宣布考上外縣市的高中的那天起,他知道他們早晚要各自過活。總是伴隨身邊的人一夕不在,是件可怕的事,但他告訴自己學會看好處。想和誰見面,約一約就行、光想聽聲音,可以打手機。日子還是照過。懷著這個念頭,他適應了藝校的外宿生活。

  並非沒有感情又不得不分離的悲慘處境,他對家人彼此存在的愛有信心。有句話不也這樣說?身雖分離,心卻相繫。有人遇到麻煩,其他人都會幫忙。即使是老頭,偶爾也會捎來關心。理想的家庭,不過如此吧……

  「客人,請問您想在哪下車?」計程車司機通過後視鏡看西瑞。品味往昔心路的他一瞧,奇歐居藤蔓攀附的高聳磚牆映入視線──不能再前進了。趁附近還有一般住宅,趕快喊停。

  「大叔,我在這下車,這樣多少?」

  司機看計費表報價,西瑞付錢,表明零錢不必找,爽快的下車,在路旁等小黃遠去。他沿著熟悉的牆往莊園正門走。

  「喂?是我,回來了~」二十分鐘後,他朝對講機表明身份。

  「西瑞少爺,請進,老爺和夫人等您很久了。」對講機那頭的人以沉穩的男音說。雙扇鐵門向內敞開,出現一幕有著小噴泉、悅耳鳥鳴、希臘美女雕像、分隔成一區區的青草地和棋盤式寬闊車道的風景。

  老爺?老頭速度真快。「我是最晚到的嗎?漾咧?」

  「報告少爺,小少爺在主邸,他早您二十分鐘。我們已經通知總管,老爺夫人一會就來,請您先進警衛室休息。」

  看來是在他走路的時候到的……「不用了,我在這裡等就好。你們去忙吧。」走來走去太麻煩,西瑞想。

  「是。那,請少爺先進來。」

  「好。」

  西瑞移動腳步,踩上奇歐居的土地。甫站定,鐵門呼啦啦關上。夕陽溫暖的光灑落面頰,他站著欣賞對面街景。主觀感覺不準,說不上等了多久,一輛黑轎車從四通八達的車道中的一條筆直駛來。駕駛放下車窗,西瑞驚訝的發現那是他爸。

  「喝!老頭,怎麼是你開車?」見鬼,平常光說不做事的人行動了。

  「……不想坐,就不要坐。」沒好氣的丟下話,休狄預備調車走開。阿斯利安警告性的瞪他一眼。褚冥漾示意西瑞讓讓,開門挪出副座後面靠窗的坐位給他。

  確認後座三人都坐穩,方向盤才再次轉動。

  離五點的放學時間過去一小時二十八分又十七秒,休狄、阿斯利安、西瑞、褚冥漾浩浩蕩蕩的到醫院接人。



  「冰炎同學,你家人來了沒?」鳳凰醫院骨科住院醫生,月見,站在門診大樓的大廳,客氣的問著身邊的青年。

  冰炎心裡赫然浮現阿斯利安十點多傳來的簡訊,說等西瑞冥漾回來就去接他,沒講具體幾點出發。二個弟弟也在外讀書,到家至少一小時……前提是交通不阻塞。

  「還沒。最晚應該七點半到。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留下來陪我。」他說。醫生分很多種,實習醫生啦、研究醫生啦,待久了就知道。住院醫生專職照顧病人,並且要接受主治醫生指導,想來沒空站在這和他閒聊。

  「你放心,我不忙。託你的福,今天吃到免費午餐,我很感激。此外,有些話我想當面交代照顧你的人,否則放不下心吶。就當作雞婆,讓我再陪一會吧。」月見說。語氣是真的很溫和。這觸動了冰炎。

  凝視前方的玻璃自動門和更遠的半圓形台階,冰炎咕噥:「我不覺得你雞婆。」

  「哈?」醫生沒反應過來。

  「沒事。」沒聽到就算了。「……他們來了。」

  二道彷彿迅速移動的蛇的身影奔跑而來,交叉繞過一小撮一小撮進出自動門的家屬病患,挾帶驚天動地的氣勢不由分說的撲向冰炎。是西瑞和褚冥漾。

  冰炎告訴自己衝擊來了,保持形象。被壓倒整個向後栽的那秒,硬吞下險些擠出喉嚨的喊叫。背後的包包成了緩沖墊,擋下石製地板的親吻……還是好痛。

  「你們太激動了吧?都幾歲了,這裡是公共場所,小心人家笑話。」冰炎挺直上半身,手掌貼地,樣子有點狼狽撥弄頭髮。打個比喻,他覺得自己像無尾熊抱住的樹幹,也像章魚觸手緊纏的魚……

  可是感覺截然不同,心頭暖暖的。

  「……要笑就要他們去啦。我不在乎。」趴著抱緊冰炎的腰,西瑞悶悶的說。

  「──真拿你們沒辦法。」冰炎無奈的嘆氣。月見看到他眼中隱約含笑……心口不一的孩子。「褚,發什麼呆?不來抱一下?撒嬌時間有限喔。」怎麼光跪著盯著他看。

  「……你的石膏和三角巾,都沒了。」

  「對,拆掉了。傷好了,就不需要了。」冰炎的手臂跟著說話動作,骨骼接合處運轉非常之流暢。「看到沒,和以前一樣,完好如初。」

  「……我看到了。真是太好了…………」褚冥漾眼淚淅瀝嘩啦流下來,他哭著用手背擦臉。冰炎一把將他拉近。他抱住他的手。三人維持靜止不動,重擔放下的感覺真的很好。

  「多感人的一幕啊……」看慣悲歡離合的月見感動了。這個溫柔冰炎跟他認識的那個氣質酷哥簡直不是同一個。此刻他深深體悟到人皆有兩面性。

  「他們三個從小感情就好。看著他們的表現,我也常覺得感動。」稍晚一點走過來的阿斯利安說。他也想撲過去抱大兒子,估計三個接近成年/成年的男子的重量加速度……冰炎搞不好要再回病房住,索性作罷。「醫生,謝謝您費心照顧冰炎,我們來帶他回家了。」

  「不會,這是我的職責。」月見回禮。治療期間,他和面前的褐髮男子有幾面之緣──口頭上招呼的那種。他確定他與冰炎有關係,只是不曉得算家人或單純認識?無暇尋問,乾脆視為可靠的大人,把該講的講出來。「關於冰炎同學的身體,我想,有些地方您要留意。」

  「喔?請等一下,聽起來很重要,我把它們抄下來。」

  阿斯利安翻開記事本,仔細寫下月見對大兒子的飲食及運動方面的建議……該吃什麼做什麼之類的。

  就在一廂懷著久違的感動說話,一廂認真抄筆記的同時,另一廂──門口顧車的休狄預感自己耐性漸失,按喇叭催促醫院裡的老婆小孩別磨了快出來。不重不輕的三聲飄進門縫,四人了然的往外望。

  「嘖,看來老頭等不下去啦。」西瑞一手撐住膝蓋,一手伸給冰炎:我們走吧?」

  「在蝶館訂好位子了,菲兒娜菈說會親自迎接我們。一起去吧。」冥漾也站好,手伸向冰炎。

  冰炎看著兩張親切的笑臉,回應:「嗯。」

  男孩子們笑著跑過大廳,一個接一個鑽進轎車後座。阿斯利安不著急,再三和月見確認自己徹底了解醫生的話,然後道謝,離去。

  月見以為自己也該回到工作崗位。幾秒過後,他發現自己不想那麼做,就站在原地直到轎車駛離。

  ──很有愛的一群人,月見想。在這個年代,蠻罕見的。

  
  
  蝶館,日本料理店,走高級路線,政商名流頻繁光顧,想去得提早半年預約。它座落市中心最精華的地段,與五星級飯店、豪華摩天樓、百貨公司為鄰,有人算過,老闆將建物和地一併賣掉,子孫三代成天吃喝玩樂不工作也能活得滋潤。

  休狄把車開到地下停車場的專用位子。辛德森家是這裡人人認得的大客戶,蝶館員工受過專業訓練,簽署封口條約,嚴禁向外透露客人身份。管理員請他們進貴賓用的隱密電梯,中途不停直達頂樓。

  「歡迎大家,晚上好。」

  電梯間佇立著穿十二單的美麗女子,擁有外國臉孔,名喚菲兒娜菈,料理店老闆是也。

  褚冥漾著迷的盯著和服刺繡和漸層的染色。菲兒娜菈怎能穿那麼多件衣服,表情又那麼怡然自得?天知道十二單多重。老闆能做到這種程度,也算強悍了。

  「菲兒娜菈,妳好,我們來叨擾了。」阿斯利安迎上前。

  「請別那麼說,夫人。今日很榮幸接待各位,包廂安排好了,請進。」

  美女老闆手持衵扇,輕拍後牆。啪嗒一聲,空白牆面裂作寬敞的和室入口。黑木橫樑、榻榻米、矮方桌、浮世繪,象徵日本的物件應有盡有。休狄一家依序在布坐墊上坐好,清一色深藍和服的女侍跪坐一排靜候召喚。

  「為了感謝客人對本店的支持,我在此為各位獻上一曲。造詣不成熟,還請多多包涵。」

  說罷,菲兒娜菈抱著三味弦熟練的彈起來。她的演奏技法不亞於經商手腕,聽著讓人心情平靜。

  曲子結束,最後一個音符的餘韻消失在樑柱間,菲兒娜菈致謝詞,離開招呼別的客人。服務生送上菜單正式開始晚餐。蝶館的盒飯、定食、套餐價位從百元到數千元不等,休狄點了六人份的宴席料理。

  等待的時間很短,可能因為事前早準備,師傅迅速送來料理。女侍輪流把開胃菜、海鮮沙拉、大盤的綜合生魚片、握壽司、鹽烤明蝦、石狩鍋端上方桌。滿滿鮮艷精緻的食物,西瑞猶疑著,不知先吃哪個好。

  「我們就在外面,有需要請吩咐。」侍者說完,彎腰倒退著出場。

  「哈哈,本大爺開動了──……喂,老頭,你怎麼動我的黑鮪魚?!」西瑞發現休狄把他鎖定的鮪魚生魚片夾進盤子,不由得惱火。一聲不吭幹著小偷的事,不要臉!

  「上面又沒寫誰的名字。」沾了芥末和醬油,休狄品嚐魚肉,一臉你活該的表情。「動作慢,自個反省。」

  西瑞一拍桌,筷子湯匙給他震得七零八落。「孔融還知道讓梨呢,你怎麼只會來暗的?跟小孩搶東西,算什麼英雄好漢?!」說著抓起清酒瓶扔過去。

  「你是我的長輩嗎?笑話,翻字典查尊重二個字怎麼寫吧!!」酒沾到西裝,休狄回敬西瑞裝飾生魚片的龍蝦頭。漫天飛的食物有生的、熟的、固體和液態,父子像鬥牛往前暴衝去掐對方脖子。

  撥開頭上的豆腐,擦到額頭汨汨流下來的味噌湯,受波及的阿斯利安笑著站到在榻榻米上滾的父子旁邊。

  「──休狄,你什麼時候才學會看場合做事?難得冰炎出院,就不能不搗蛋嗎?」阿斯利安猛然揮開門縫,不顧嚇著的服務生,大腳一踢,把壓在西瑞身上的休狄踢到走廊。

  冰炎與褚冥漾同情的看著躺在牆角呈半昏迷狀的父親。雖然自作自受,還是很可憐。

  「我需要濕毛巾,請幫我送過來。還有,看著他,一個鐘頭後才凖進門。」冷酷的交待完,辛德森夫人轉身和孩子享用晚餐。


  休狄悠悠甦醒、恢復記憶,倒數熬過等待時間再次進和室時,基本上他的老婆小孩都吃飽了。豐盛的美食變成殘羹剩飯,西瑞連他的份自動消滅。他冷著臉,叫了一份套餐,悶不吭聲獨自坐到角落。

  阿斯利安和西瑞移到棉紙燈下划酒拳,褚冥漾吃著水果邊計算誰喝的多。周圍擺著起碼有一打酒瓶,沒有人瞄休狄一眼,似乎他已遭遺忘。瞬間,辛德森家男主人對賣火柴的小女孩在下雪夜的街上從民房窗戶看見享受爐火烤雞的夫婦小孩的感覺有了深層體悟──妒恨啊。

  喝吧喝吧要喝一起喝……他賭氣為自己倒酒。

  一隻手看穿意圖,先一步替他服務。

  「……是你。」

  「爸,喝吧。」冰炎俐落的斟酒。透明清冽的液體徐徐流入白磁杯。

  「……謝謝。」休狄接下杯子。他不曉得兒子何時出現,又是何時接近身邊。看著酒在杯底蕩漾,一圈,二圈,心裡的煩悶粉碎,跟著流轉沉澱。

  追加的菜來了,女侍恭敬的把托盤送到休狄面前。他安靜吃著散壽司和鰻魚湯。冰炎待在身側,守護似的注視嬉笑的母親與弟弟。一間和室,一方喧鬧,一方安寧,兩種別樣的風情。

  「有件事我想和您說。」大槪到休狄吃了八分飽,冰炎壓低聲音說話。語氣謹慎的成份懾住休狄目光。

  「現在?這裡嗎?」他反問。

  「是,請維持輕鬆的模樣聽我說,我想裝得若無其事。接著要說的事,母親他們不必知道,您和我明白就好。」

  休狄斜視冰炎,又收斂視線:

  「你──在外面闖禍了?」不然特意搞低調幹嘛。

  這個小鬼是資優生,運動一把罩,長相更沒話說……。當然,好形象也可能是掩蓋真實的面具。

  「並沒有。您想太多了。請閱讀這份資料。」冰炎淡然的反駁,把一疊A4大小的文件從地板推過去。

  休狄打開文件放在膝上翻閱。每翻一張臉越沉重。如果阿斯利安、西瑞、冥漾有誰看見他的表情,肯定會起疑。文件最後一頁是人物素描。一幅成年男人的臉部特寫,五官英俊,栩栩如生。

  「……打傷你的,就是這個卷髮男?」

  「是,因為覺得他實在不簡單,所以稍微調查一下。」

  「這疊資料,怎麼來的?」休狄推回文件,問。

  「偵信社。我請專家畫下記憶中這傢伙的長相,再深入追蹤。」冰炎把資料塞進背包。一切就像沒發生過。

  「我以為你在做復健。」休狄的語氣有著意外。

  「扣掉復健,還有很多時間。」他連大學教科書都讀完了,比教授排的進度還快。「爸,這個男人很危險。請相信我的判斷,派人保護褚。」

  「…………好。不要讓他知道吧?」休狄同意。他慎重緩慢的補充道:「我會叫人安排,今天正式開始。冰炎,你做得很好。」

  做得好,算休狄對人的高度評價了。冰炎沒有表示高興或其他,而是再轉頭凝望嬉鬧的家人。
 
  阿斯利安淺啜著酒,儀態高雅。西瑞醉得不省人事,倒在一邊呼呼大睡。褚冥漾哈欠連連,八成睏了。

  他們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的世界。

  「那就拜託您了。」冰炎託付似的說。

  靠他一個人是不夠的。

  想傷害他家人的傢伙,無論如何,絕不能放過。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yihan2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