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法陣發出的短暫光芒在地上散落,熄滅。

  夜回歸原本的深沉寧靜。閃爍星河出現在天空正上方,彷彿燦爛美麗的高級布匹。

  目送侄子的女朋友離開,在場唯一的女性長輩開口:「現在很晚了,我去整理一下臥房,你們差不多也該睡啦。」順道四處逛逛回味一下,白陵慈如是想。

  「媽,我跟妳一起去。」褚冥玥很快應道。「這段期間新添了不少器材用具,我順便介紹讓妳知道。」覺得這番說詞很有道理的褚家女主人說著我女兒真貼心,一邊和褚冥玥往屋裡走。

  冥玥向自家表哥迅速眨了一下眼睛。白陵然輕輕頷首,你來我往之間似乎達成某種默契。此時冥漾正望著星星讚嘆自然之美並感嘆光害對的環境破壞,白陵慈撫著老舊的牆壁憶及兄長及童年往事,對兩人以眼會意一事全然不知情。

  雙方擦身而過。淺淺的腳步聲遠去。

  「很漂亮吧?」然看著表弟仰望專注的側面,微微笑眯了眼。

  「非常美麗。」冥漾肯定的回應。在原世界能吸引大批大批觀光人潮的美麗夜景在自家院子就能看到,還是免費連排隊都不用。就這個角度而言他很幸運。

  「很久以前,我們也像這樣一起坐著看星星。」然的眼神迷離,抱住膝蓋若有所思,顯然正陷入某段回憶。

  「真的?」

  「嗯。」

  那時身為前任首領的父親還活著,姑姑和表弟的記憶沒有被修改,他們常來拜訪本家,大人商討事情時小孩就在一起玩。他還記得表弟拉著他的衣襬搖搖擺擺的跟在後面,冥玥對把自己弄得一身汗不感興趣,待在室內閱覽書籍文本,一看就是半天。

  那段時間極其短暫,卻是他少數放在心裡珍惜的幾段記憶中最重要的一個。

  「冥玥跟你開玩笑,說沒把天上的星星數完就不能回家。漾漾你很認真的去數但就是算不完,最後差點哭出來。」

  「我媽是不是和舅舅關在房裡說話?記得他們講到快半夜才結束,姊騙我說要把天上所有的星星一顆不漏全部算好,還說她知道答案不能隨便講一個數字騙她。」冥漾皺眉思索,似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大人的談話小孩插不上嘴,所以就和然坐在長廊邊吹風看星星。冥玥的玩笑害他以為自己真的不能回去。現在想起來,當時她只是怕他無聊才找事給他吧?又或許只是單純想欺負人……冥漾一抖,決定不再深入探究親姊過往行為背後的動機。

  「沒錯,就是那次,漾漾的記性真好。」然比出姆指,褚冥漾把臉埋進手裡,泛紅的耳根說明他的困窘。「啊——別說了,超丟臉的!!然你怎麼會記得啊?」

  那時他們才幾歲?火星人的記性都這樣好嗎?

  「我還記得很多,」然綻出溫柔的微笑,用手輕輕搓揉他的頭髮。「下次有空再慢慢說給你聽。」

  聽小時候的糗事會讓當事人產生某種彆扭啊,冥漾想。但表哥好像真的感到開心,他也沒再反對。偶爾能有這麼親暱的時光也不是什麼壞事。這麼想的時候,然收回的手不小心碰到放在一邊的鋁罐。鋁罐順勢倒下,索幸飲料喝完了,沒有東西潑灑出來。

  一個彈指,用完的罐子消失無蹤。「漾漾,我想喝橘子汽水,幫我倒一杯好嗎?說太多話口有點渴了。」

  配合烤肉今天採買了很多東西,以打計算的各式飲料在冰箱,估計可以喝很久。

  「好,我知道了。還要拿什麼過來嗎?」聽見表哥吩咐,冥漾踢掉脫鞋起身準備前往廚房。因為經常來接受訓練,他比很久沒來造訪的母親更清楚本家室內的設備與空間配置。什麼東西收在哪裡,哪個房間怎麼走,他都知道。

  「啊……」然思索道:「順便幫我看姑姑她們弄得怎樣了。」

  「知道了。」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應該可以了吧。白陵然悠悠站直身子,銳利的目光牢牢鎖定遠處某個方向。




  妖師一族的本家位於多重結界中最隱密的深處,層層疊疊的結界盡職的發揮防禦保護等作用,在這之外,是盤根錯節的樹木組成的寬廣密林,因為荒僻所以平常沒有生人接近,卻在今日迎來意料外的人物。


  月亮爬上樹梢時,女性精靈告辭了。

  留在這裡的人,都擁有妖師一族的血緣。


  一個以黑布裏住身體和頭部只留下眼睛的神秘男子站在樹上疾筆振書。樹蔭將他遮住了七、八分,月光下他的身形影影綽綽彷若一抹幽魂。

  他是這次重柳一族派來負責追殺妖師後裔的殺手。他正在對他的下手對象進行每日例行觀察。

  長期鎖定單一對象的集中力、勇於冒險犯難、在動態充滿變因的危險環境中對觀察物件的言行做出精準描述,而且還有餘裕推敲用詞使文句在表達上更加流利的能力顯示他具有成為優秀科學家的潛能。當然他本人毫無自覺,只是一個勁埋首工作。


  婦人和黑髮女子離開去整理臥房,妖師首領和妖師坐在原地欣賞夜空。妖師首領說了什麼,妖師點點頭,起身穿過長廊往房裡走。


  重柳的殺手闔上筆蓋。觀察對象不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他打算暫時中止記錄觀望局勢。一把好聽的男中音突然響起,他驀地回頭,心中暗叫不好。

  「重柳一族的朋友,您好啊。」

  殺手差點跳起來。這麼回事?他完全沒有感到有人來襲,對方像憑空出現。白陵然淡淡一笑,禮貌的伸出手。一般情況中友善的示好動作換了場景就有不同解讀。他絕不是想向自己交朋友,殺手敏銳的感應到。

  「………」
  殺手瞪著然,戒慎警覺的向後一滑拉開距離。妖師一族的首領怎麼會在這裡?庭院離這個觀察地點少說有百公尺,何況他又屏除氣息,想在這種距離發現有人潛伏,照理講是不可能的……

  「別那麼殺氣騰騰嘛,」然揮手不怎麼在乎的說。「畢竟是自家地盤,如果連來了什麼人都不曉得,我這首領未免也太失職了。」

  殺手沒有回話。無視對方沉默,然自顧自把話題接下去,態度從容沒有半點窘困不順。

  「今晚星星很美。您覺得呢?」眯起眼,白陵然透過樹蔭隙縫凝視夜空。「我呢,好久沒和親人相聚,真的很開心。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父親死後。」

  「……………」

  殺手依然不言不語。他聽過關於前任妖師首領的死訊。任務不是他接手的,但小道消息會在私下經同僚口語相傳,拚拚湊湊大槪都能知道。

  所以,這傢伙想幹嘛?罵他一頓?動手打架?詛咒他好報仇?

  ——不管哪樣都不好吧,在別人的勢力範圍出手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他小心翼翼擺出防衛姿勢。

  「放心,今天我不會對你動手,那樣會破壞我難得的好心情。」然的口吻輕淡如風,只是裡面沒有感情。

  「………………」殺手眼神流露出強烈的不信,戒備的身子沒有放鬆。

  「自己多注意啊。」然冷冷丟下一句會被歸類到告別的話,轉身背過殺手。當他以為他要離開而稍微解除防備的瞬間,然的手像鐵鉗一樣快準猛牢的抓住殺手脖子把他往樹幹一推,力道之重只能以狠字來形容。殺手掙扎起身,對上妖師首領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

  「——最後,再交待你一句。」

  殺手吞了一口口水。冷靜冷靜冷靜現在務必要冷靜—— 

  「……姑姑和漾漾發生的事我都知道。」現任妖師首領往人咄咄逼近,殺手和藍眼蜘蛛完全為他的氣勢壓制,只能扶著背後樹幹讓自己不要太難看。

  「隨隨便便對人下手,你們以為能被饒恕,嗯?」

  然的手掌貼在殺手的面頰兩側,夜風讓雙方的衣服和頭髮在空中狂亂交織飄舞。殺手死死咬著嘴唇,背後爬滿冷汗。

  「時間不夠,我就直說吧。」白陵然微微側著頭,語氣是莫名的輕鬆。外人聽著肯定會感到愉快認為聲音的主人心情很好,在殺手看來卻好像被千根針織成的鐵網困住,想掙扎卻越陷越深。不愧是以言靈獨霸於世的黑色種族,光出嘴巴就能讓人心驚,他不甘卻無奈的心想。

  「要是敢再傷害他們我就跟你不容氣,給我記住。」然輕蔑的打量黑衣殺手,眼神陰鬱冷酷到了極點。「任何種族都一樣。」

  「………………」

  皺眉甩了甩手,妖師首領消失在呼呼響的風中。壓力源解除讓殺手雙腿一軟,他強自撐著枝幹沒倒下。他大口吸氣,喘氣,坐著等待激動的心搏平復。汗水從額頭滴下,他沒有把它擦掉。



  回到先前和冥漾聊天賞星的長廊,然愜意的閉目享受清風吹拂,溫文儒雅的可靠好哥哥模樣完全聯想不到他前一秒還在跟人撂話。

  「然,飲料來了——然?睡著了?」拿著汽水走過來,冥漾第一眼看見自家表哥靠在門板上閉起雙眼。在休息嗎?他想,考慮要不要拍他的肩。

  「哎呀,睏了吧,這孩子。」白陵慈憐愛的看著侄子,想叫醒他。

  「——啊,姑姑,漾漾,你們回來啦。」然睜開眼睛,忙不迭招呼。安靜沒講話的冥玥問要不要休息,他委婉的搖了搖頭。

  「放心,我一點也不累。」白陵然扶著姑姑,一手拉來表弟表妹讓大家圍成圈。「……一下就好,請陪我再坐一下,………我,好久沒和親人這麼熱鬧的相聚了……………」



  與溫馨和樂的氣氛有著截然對比,待在結界外頭樹林裡的重柳殺手陷入天人交戰。他非常猶豫究竟是否該把方才與妖師首領的接觸情形與個人感觀寫入日記。妖師首領這樣高難度目標的相關資料無疑會對我族有所助益。可是……

  可是若把那段交集記錄下來,別人不就知道我被妖師威脅了嗎?!

  ……似乎,會很丟臉??

  於是殺手做了一個他自認生平中最聰明的決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對吧對吧就像這樣只要什麼都不寫就沒人知道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在殺手權衡觀察任務和個人名譽得失之間孰輕孰重並思索解決之道時,情況又有了變化,走進老房子的人們又走出來,端著飲料聚在一起說說笑笑。他連忙抽出夾在領口的筆盯著坐在妖師本家庭院裡的觀察對象,預備把罕見的妖師一族成員互動記載下來。



  最後日記是這樣結尾的:

  過了一會他拿著冰鎮過的飲料出來,身後跟著母親和姊姊。

  將冷飲分別倒入杯子,四人圍成圈,看星星,說話笑鬧,直到夜深。

  三天過去,妖師一族尚無從事任何干擾時間的行為。

  今日行程以單純的家族聚會劃下句點。無論就我個人或記憶中經常跌倒碰撞的妖師而言都屬難得的平靜。


  重柳殺手將今天記錄的篇章從頭到尾一個字也不錯過的反覆閱讀十來遍,確定這樣鋪陳架構並無缺陷或讓人窺見端倪的可能。非常好,他滿意的將筆蓋上。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吧。

  第三天的觀察日記,在此劃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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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ihan2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