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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炎有在月曆標示重要日子的習慣。他用原子筆寫下簡短的附記,覺得這麼做能提醒自己那天擁有不同於生命中其他日子的特別意義,例如誰的邀約或生日。

  抱胸盯著掛在門板上的月曆,離最近一個示的日期剩下三天。冰炎拿起手機,撥打:

  「西瑞,是我。方不方便說話?」

  「行~我在外面逛,怎麼了?」對方的聲音很開朗。

  「中午我們碰面吧。十二點半在右商店街那家連銷咖啡廳等我。」

  「一定要去嗎?我和同學約好去看電影耶。」西瑞問。冰炎提的要求太突然,他捨不得放掉大螢幕。

  「對,事情很重要,我想你在場。」冰炎說。

  「好吧,我去跟同學講一下。十二點半,右商店街的咖啡廳?」

  「沒錯,我掛了,晚點見。」冰炎果決的切斷通話,播了褚冥漾的號碼,一字不漏重複述方才的話,然後坐到書桌,拿筆在紙上塗寫。



  由於低估路程所需的時間,西瑞到咖啡廳已是十二點四十三,比約定晚了十三分鐘。冰炎佇立門旁,褚冥漾坐在旁邊的戶外休閒椅上。怎麼了?

  「漾──你也來啦?」西瑞把全罩安全帽掛上車把,不解的跑過來。兄弟單獨約出來的次數不多,聽冰炎說有事,不曉得是什麼。

  「我們進去說,外面太熱了。」確定西瑞有拔車鑰匙,冰炎推開透明玻璃門。

  「……大哥想幹嘛?」西瑞問早他一步來的人。

  「不知道,我是臨時被找來的。」冥漾從背後推西瑞:「進去吧,聽他怎麼說。」

  冰炎坐在小隔間裡靠牆的高背椅上,他招手要他們過來。西瑞和冥漾坐到對面。桌上的瓶子裡插著花,檸檬片在水杯載浮載沉。

  「今天我買單。想吃什麼儘管點。」

  「太棒了!我可以點很多嗎?」

  「可以,只要吃得完。」冰炎阿莎力的拿出皮夾,算是打亂弟弟生活的補償。褚冥漾和服務生要了蜂蜜鬆餅和可可,沿途騎來曬得一頭熱,西瑞把Menu有的冰砂都叫了一杯。到櫃檯付了帳、點心飲料全送上來,冰炎喝了口桔茶,悠悠看著兩個光吃不說話的人。

  「你們知道嗎?週末是父母親的結婚十年紀念日。」

  「十年?那麼久囉?」西瑞放下喝光的杯子仰起頭接話。

  「……這麼說我有印象。」冥漾吃著鬆餅邊說。每年他們都會慶祝一次。算算時間差不多到了。

  冰炎攪動橘紅色的茶,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喀喀聲。「我想,今年我們來幫母親慶祝如何?婚姻關係維持那久很難得,況且,沒有他的收養,我們也不會坐在這裡。」

  「啊~的確是這樣沒錯。」西瑞表態。

  「也對,以往都是父母親自己過,今年我們幫他慶祝,說不定他會很開心。」褚冥漾跟著贊成。這也助於傳達三人成長了的訊息。「那麼,大哥,具體細節該怎麼做?」相信這人事先擬好計畫了吧?

  「料理。」冰炎說。

  「……啥?」兩人茫然。他們需要聽更多解釋。

  「我是這樣打算的:紀念日當天約母親出來,給他一個驚喜,四人到外面玩一天留下美好回憶,最後趁休息時送上親手做的料理。當然,料理要在前天晚上──最晚當天清晨準備好。你們看怎樣?」他花了快一小時才想到的,不賴吧。

  「欸,漾,這個計畫……」很像日劇啦漫畫中男生在遊樂園還哪裡對女生告白用的梗。

  「我也這麼認為。」只看眼神,冥漾便明白他二哥的想法。大哥的計畫和他超然的氣質以及脫俗外表不搭。

  「怎麼了?有意見說出來一起討論。」冰炎發現二個小的似乎達成某種他不明白的共識,於是開口。

  「哈哈~沒啦,我們……我們是在想做什麼料理好?」不好意思吐槽他哥,西瑞尷尬的笑笑帶過話題。

  「說到這個,我心中也沒有底。考慮我們廚藝都不怎樣,料理做法要慎重選擇。」冰炎說著,分幾口喝掉桔茶。問題就卡在這裡。

  「漾,你覺得呢?」

  褚冥漾思考了三分鐘。冰炎、西瑞盯著他。

  「──……做蛋糕怎麼樣?蛋糕做法很多,一定能找到初學者也會的。一塊放在盒子裡,運送方便,不會灑得湯湯水水。」

  「喔,這個想法不錯!我住的是三房一廳的家庭式公寓,有基本的烹飪設供,今天室友不在,你們可以來試做?」眼神一亮,西瑞提議。

  「……可是烤蛋糕要有專門用具吧?這可能是我們唯一一次用,花錢買不划算,向家裡借我怕誰會說出去……」冰炎說出另一個問題。為了製造驚喜效果,這個計畫不用外人知道。

  「……也對喔。」西瑞的熱情熄滅一半。不過冥漾立即幫他補回來:「我有朋友擅長烘焙,各地的小吃都難不倒她,我去向她借看看?那個女生蠻友善的,成功率很高。」請務必答應出借啊,喵喵大人~

  「聽起來似乎真的能實行……」冰炎喃喃看著天花板。本來只是紙上談兵的計畫漸漸有了可行性。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們行動吧?」西瑞推開椅子,鬥志高昂的握拳。「有三個人在,努力同心沒有辦不成的事!」就算要劈斷金子也OK~

  「說的好。西瑞,帶我們到你家吧。」冰炎受到二弟的熱情感召,沒拖拉的起身,掏出口罩和鑰匙。「褚,走。」

  事情變有趣了,冥漾心想。



  辦公桌設在辛德森集團本部大樓董事長辦公室門口的秘書接起電話。

  「喂,您好,休狄先生目前有事不克接電話,請留下您的姓名及連絡方式,待他有空回覆。」

  秘書在備忘錄寫上資料,掛掉話筒,悄悄將門推開一道縫,探頭打量房間主人的臉。

  要他形容,他會說那是張不苟言笑的臉。下頷線條緊繃,眼神深沉銳利,彷彿能穿透人心、直指最深處的秘密。早上進公司,董事長說有嚴肅的問題要想,吩咐他來訪者的電話一律擋掉別找他,就像雕像動也不動的坐著思考。

  ……什麼事會叫這個人如此費心?錢嗎──想必不是。上星期談的那個牽涉數億資金的合作案也沒看他眨一下眼睛。今次表現的謹慎說明事情非同小可,絕不簡單。

  午休找人打聽一下?

  「您好,這裡是休狄先生的辦公室,他現在不方便說話……」熟練的說著,秘書接了電話,抄下第二十七人的名字。


  「──該怎麼做呢……?」休狄往椅背一靠,煩躁的自言自語。

  不得不承認,精明能幹如他,也有笨拙的一面──尤其是在討好喜歡的人這件事上,他估計自己停留在幼稚園的程度。和阿斯利安結婚十年的紀念日快到了,對於慶祝的形式卻遲遲沒定見,感覺很討厭。

  十之所以意義非凡,在於它代表雙方渡過的時間由一位數邁向二位數。這樣具有價值的日子,自然得用比之前嚴格的標準來辦理。該怎麼做?

  休狄回想過去他怎麼慶祝紀念日的。

  第一年,他在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捧著九十九朵紅玫瑰走進臥房。阿斯利安因為累了早就睡了,他拿著一大把花站在床尾不知是否要叫人起床。

  第二年,在露天陽台舉辦燭光晚餐,效果普普。

  第三年,包下峇里島的Villa想帶阿斯利安去渡假。不料公司有事,三個小鬼頂替他的位子。

  第四年,送上千萬支票,被阿斯利安匿名捐給公益團體,一毛不留。

  還有第五年、第六年……實在有夠不堪回首……不要想了。

  婚後每到這一天,他都用心規劃安排活動。阿斯利安也很高興,對他溫柔的微笑,可是那表情告訴他,他不會記住一輩子,而是過了就忘。這樣他的心意還有意義嗎。

  「到底該怎麼做……」

  有沒有人能出主意……出主意?!

  ──對了!他為什麼不徵詢人的意見呢?像顧問那樣從客觀角度說出看法,促成進展的人。休狄想,那人必須社會經驗豐富、通曉人情事故;可以的話要具備良好的談話技巧、能將心比心,而且口風緊。

  ………………家裡不就有現成人選?

  「尼羅,馬上放掉手上的工作,來公司找我。」休狄.辛德森,把希望壓在他家總管身上。



  西瑞.羅耶伊亞租的公寓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離學校很近。褚冥漾聽了半信半疑,他覺得這是個籠統的形容詞,是房東用來欺騙貪圖方便上下學的學生用的宣傳語言。因此他和冰炎到達西瑞家,傾刻間,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它就在亞里斯藝術學院對面的馬路,與校區為鄰。

  停好車,西瑞領著人在被餐館桌椅和機車佔去九成空間的騎樓空隙鑽來鑽去。

  「直走轉彎就是我家,這裡有點擠,小心別撞到。」

  「二哥……原來你說的是真的。」這種距離近到睡到七點五十也趕得上第一堂課,絕對沒可能遲到。

  「你說啥?」西瑞側過臉。

  「不,沒有。」褚冥漾不再談下去。

  他們步經一排店面,右轉,磕磕絆絆的走約五公尺,進入一棟有著深藍和米白色寬磚牆面的大廈。保全是個年約六十的老人,抱胸隔著櫃檯緊盯進出者。西瑞和冰炎兀自往裡面走,不理會那隱含壓力的目光。公告欄貼著外人禁入的標語,冥漾瞄了一眼,摸摸鼻子追上哥哥們。

  電梯門要住戶的感應卡才會啟動。西瑞出示卡片,嗶嗶聲響,門開了。他按下十三樓的鍵。

  「剛剛好危險,老伯會不會認出我不住這?」很怕當眾被攔下,褚冥漾問。

  「這種時候記住保持冷靜,若無其事的走過去,慌張反而會引人猜疑。」無視情境錯誤,冰炎藉機教育小弟。

  「安啦~住這邊的人很多,天天看臉也記不得。」西瑞敲敲電梯牆的透明隔層。數棟外觀相同的大樓散在後方空地,地面鋪了同款磁磚還有小花園和兒童遊樂器材,看來是集合住宅。

  「我們到囉。」冰炎走出電梯,在一扇門旁的鞋櫃站定。

  「大哥,你來過?」見狀,褚冥漾脫下帆布鞋。

  「一次,幫他搬家。」

   就像西瑞自述的,他家是三房一廳一衛浴的公寓。褚冥漾仔細凝視周遭擺設,這是他初次貼近二哥的另一面生活。客廳比想像大,一幅加櫃海報塞在灰色的三人座沙發後。電視離沙發過於遙遠,一張三腳桌放在中間。牆壁空白的面積很多,背著光稍嫌寂寥。廚房、臥室、浴室位在左手邊,門都關著,看不見裡面。

  「我去拿飲料,你們隨意啊。」打開小冰箱,蹲下,西瑞露出半截背。

  褚冥漾坐到沙發上,觸感硬硬的,不舒服。「大哥,接著要做什麼?」

  「沒有用具做不了蛋糕。褚,和你朋友連絡看看。西瑞上知識家找食譜。」身為長子兼計畫提出人,冰炎自然擔起分配人手一職。

  「好~」西瑞打開自己的房門,把果汁放到電腦桌旁,坐下瀏覽網頁。

  冥漾到外面的走道講話。

  「喵喵?冒味打給妳,有件事想和妳商量……」



  「總管,您臉色好差,怎麼了嗎?」本來與尼羅談公事的僕役長關心的看著他。

  「……老爺要我到公司見他。」

  「喔!快去吧,剩下的改天再談,您路上慢走。」沒注意到總管聲音飄忽,握住話筒的手微抖,僕役長笑著推開椅子,告辭。

  究竟什麼事?究竟什麼事?究竟什麼事?

  任由疑問在心底激盪、放大,尼羅機械性的帶上外套和錢包,通知管車庫的說要用車,然後在警衛揮手致意下開離奇歐居。

  現在是十月下旬,秋季的第二個月份。陽光明朗溫度適中,呼嘯而過的風帶著些微涼意,適合踏青散心。

  尼羅觀察行道上活動的人們的臉。一串快速混亂的影像和聲音襲擊他的神經中樞。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蹙眉撫上額頭。神智清醒後,發現車子停在路邊,手握著方向盤,腳卻放開踏板……大槪是下意識的舉動。

  這也許是個訊息,要他理清思緒再去見老爺。

  尼羅心裡想著,放下車窗,讓光線和風撫去心頭的不安。
 
  是的,不安。


  尼羅早年受雇於密西亞伯爵家。他是孤兒,舉目無親,流浪街頭。某天,外出赴宴的伯爵夫婦看見他,便拉他上車──他們正好缺侍童。

  雖然過的是出賣勞力的生活,伯爵夫婦也沒虧待尼羅。按照法律規定給付薪水,不因他是小孩肆意欺負。發覺他有天賦,便鼓勵他讀書,利用閒暇充實知識、裝備自己。時光荏苒,十三歲進密西亞家的瘦弱男孩,在七年後成了文質彬彬的管家。

  尼羅真心感激伯爵夫婦。可能的話,他想在這裡工作到老。天不從人願,沒實現他的心願。

  伯爵夫婦育有一子,名為蘭德爾,大家稱他為小伯爵。對這唯一的兒子,伯爵夫婦傾注了一切。他們送他到美國唸高中,期待他拿到哈佛的學位歸國接手家業。結果跌破大家的眼鏡,素來文靜聽話的孩子交到壞朋友,喝酒賭博玩女人不說,連學業也荒廢。

  「──那邊我待不下,閒著也是閒著,就回來囉。」

  接到退學通知單,老伯爵氣到心臟病發。小伯爵漫不經心的語氣,宣告一段波折的日子即將開始。他變本加厲沉迷在不良嗜好。父母不給錢,就去翻抽屜,抽屜沒有,乾脆找地下錢莊,不顧嚇死人的利息借了一筆錢。

  討債的流氓天天登門拜訪,蘭德爾不顧責任離家逍遙,留下老伯爵隻身應付。挨不住壓力和連番打擊,他在夢中溘然長逝。伯爵夫人悲痛欲絕,喪失神智,見人就叫兒子……實在太悲慘了。

  主人一倒,慌亂爆發。尼羅不知道怎麼辦。他愛這個家,可他也只是一個佣人,身份限制他的貢獻。大家亂成一團,這時,被列入失蹤人口的蘭德爾竟然又出現了。

  「你們怎麼聚在這裡?」

  「您回來了,伯爵!」

  尼羅全盤托出家裡的事。聽完,蘭德爾下達連續指令:安排葬禮、物色合宜的療養院、整頓家務、穩住人心,一致對外。

  人果然會成長……尼羅按捺喜悅的心情執行吩咐。他以為密西亞家會就此掘起,美好遠景終將實現,可惜上天又開了他一次玩笑。

  「──尼羅,過來一下,我們到房間去說。」

  葬禮結束一星期,蘭德爾神秘的要他跟他來。

  「?」他放下待晾的衣服走進離迴廊有段距離的偏廳。蘭德爾關上門,手放在背後,有點為難的笑著。
 
  「您有什麼事?」

  「那個──聽起來對你很不公平,我考慮很久,請不要恨我。」蘭德爾握著他的肩頭,誠懇宣布道:「你被解僱了。」
 
  「……──???!!!!」

  「你也知道,我爸的遺產扣掉債務和喪葬費所剩無幾,我還得付療養院錢,加上其他人的薪水和日常開銷,老實說入不敷出了,縮減開支是必然的、不得不為之的手段。管家這個職位多餘,領的錢又是全體雇員中最高的,我想請你犧牲小我,為密西亞家奉獻。」

  他拿了一個小包袱,把他一路送到門口。

  「謝謝你為我們的付出,再見!」蘭德爾關上大門,尼羅揣著包袱站在原地吹風,整個人傻了。

  ──也許我是害怕了,尼羅想。

  估了估包裡的遣散費,他到城裡租了最便宜的旅館,天天上就業服務站報到。他態度親切、反應靈敏,不厭其煩的幫中高齡求職者改履歷填資料,以致人人愛找他幫忙。就服站站長所幸聘請他擔任正式職員,為民眾服務。

  過了半年,他遇見阿斯利安和尋覓接班人的前總管,在辛德森家展開新生活。

  即使幾乎遺忘在密西亞家的往事,然而,被拋棄的陰影始終殘留心中。那種詭異、故作神秘的樣子和蘭德爾太像了。莫非老爺也想炒他魷魚?

  不然,叫他這個只管家務的人去公司做什麼?



  褚冥漾約略交待一下他們的用意,喵喵感動的流下眼淚,沒多加說服就同意出借用具到紀念日結束。

  「那,漾漾,你們決定好做什麼蛋糕嗎?」喵喵問。想嚐試手製蛋糕的男生很少了。

  「還沒,我哥在找食譜,很重要嗎?」

  「不會,喵喵問一下而已。烘焙用的器材就那幾樣,喵喵先去準備,漾漾想來拿再打給喵喵~」

  「謝謝妳。我掛囉,拜拜!」

  懷著愉悅的心情,冥漾踢開鞋子走進西瑞房間宣佈:「我朋友答應借我們喔!」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寂。西瑞垂涎的盯著螢幕上羅列的蛋糕食材,布丁、罐果水果、巧克力、冰淇淋。「……看起來好好吃喔!」

  很好,你看到入迷了。冥漾望向床上蹺二郎腿的冰炎。他感覺就像思考正事,在出包時會讓人首先想去依靠。

  「大哥,聽到了嗎?」

  「啊,我有在聽。褚,我想到一個問題。」冰炎回神,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先前是講好,憑難易度挑蛋糕做,對吧?」

  「對啊,哪裡不對嗎?」這話還是他說的咧,聽起來很正常啊。

  「這樣──會不會給人不用心的感覺?記得爸那張支票嗎?全部捐出去,想想蠻空虛的。」那個笨男人,八成以為老婆會用這筆錢買想要的東西吧?結果…………他們可不能犯上相同的錯。「就算立意是好的,如果我們做的蛋糕也被隨便送人吃掉,你會怎麼想?」

  「呃………」他想他也會難過吧。「與其隨便敷衍,不如做得好一點,可是我們沒有烘焙經驗,做不出市面上賣的高級蛋糕。哥,你的問題是這樣嗎?」

  「對。」冰炎抿著唇,不甘願的承認。

  「那要請我朋友來技術指導?」說著褚冥漾自己反駁自己:「不行,太麻煩她了。」肯借用具就夠了。

  「還得考慮到家庭。來教導烤蛋糕,我們三人都要在場,兄弟關係容易洩露,難保你朋友不說出去。」

  「傷腦筋。」這麼多種蛋糕,要挑適合送禮的好難。褚冥漾看著網頁提供的食譜連結發愁,少說有幾百個,一一點來看今天就結束了。

  「我一直在聽你們討論,你們想太多了啦!絕對沒那麼複雜,母親很隨和,超商買個菠蘿麵包送他也會收得很開心。」西瑞縮小網頁,把椅子轉到面床的方向,盤腿加入話題。

  「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冰炎問。

  「這個……我沒想到耶,只是覺得你們方向偏了,提醒一下。」

  「……還不快幫忙想。」輕敲西瑞額頭,冰炎想要建設性的意見。

  「二哥,你看了電腦那麼久,有心得嗎?」冥漾問。

  「喔!圖片解析度高,照得很漂亮,害我也想吃蛋糕了。」西瑞用滑鼠游標在頁面上移動:「這個、這個和這個都不錯,水果片用心擺過,奶油花也擠得很細緻,我給九十分。」

  「水果片?櫻桃、水蜜桃、草莓………我想到了,就是水果!」盯著網頁圖片,褚冥漾擊掌大叫。

  「啊?快,說。」

  「蛋糕常使用水果,我們把母親愛吃的水果加進去當食材,或找有用到那些水果的蛋糕,這樣縮小選擇範圍,還表現出我們的貼心,不錯吧??」

  「太神了,漾,幹得好!」有感於此話將減少耗費的前置作業時間,西瑞忘情的喊。

  冰炎控制話題別歪掉。冥漾的主意很好,不過再扯下去就不知道會聊到哪裡了。「讚美的話等下再說,母親愛吃的水果是……?」

  「香蕉。二哥,有沒有用香蕉做的蛋糕?」褚冥漾戳著電腦前的人。西瑞收起激動,全神貫注掃瞄網頁。

  「有耶!哈哈,還不只一種,運氣真好。我們選哪個?」

  名稱中有香蕉的蛋糕有三款。嚴格說來,不屬於和喜慶節日劃上等號的鮮奶油蛋糕,比較接近樸素的杯子蛋糕。網頁開太多礙眼,西瑞複製材料和做法,統一貼到Word檔。

  「香蕉凍糕放太多奶油和煉乳,感到太甜。」他指著其中一種做噁心狀。

  「我也不想吃太甜的食物,你呢?」冰炎問家裡最愛甜點的人。

  「母親的口味和你們接近,就不要吧。」冥漾不介意少數服從多數囉。

  另外二種是香蕉蛋糕和鬆糕。考量各種因素,三人做出決定。

  「褚,通知你朋友說要去待會要去找她。西瑞,請你去抄寫用到的材料,順便查附近的食品原料行,我跟你去買。」冰炎凝視小弟:「這一趟你要自己去,可以嗎?」

  「交給我吧!」他說。



  強自抑制最壞的猜測,尼羅把車開到休狄的公司。他盯著擋風玻璃,心想快去見老爺,聽他說明原由,接著,解脫。最差不過是丟掉飯碗,如此而已。他還年輕,能再打拚,他安慰自己。

  大樓外牆的長形平頂窗反射刺眼的光。尼羅花了二十分鐘找停車位、解開安全帶、踏上台階推開高度有兩層樓的旋轉門。

  「妳好,我想找休狄董事長。」他向櫃檯小姐報上來意。對方淺淺一笑,似聽說過了。

  「您是尼羅先生吧?董事長等您很久了。」小姐指向右側樓柱後一排電梯。「休狄先生的辦公室在頂樓,請搭那邊的電梯,看到門走進去就是。」

  「喔……好,謝謝。」擦著微微滲出來的汗,尼羅依言走入電梯,到達頂樓。上看百坪的面積只建了一間房間。豪華的桃花心木門外駐守的秘書彎腰請進去,他鼓起勇氣步行入內。

  「──你太慢了。」休狄轉過黑皮椅,傲然的注視總管。明明說會馬上到,竟讓他等快一小時?

  「對不起,老爺,路上塞車。」他找理由唬弄人說。

  「突然找你來不為別的,實在是有要事得當面商量。」休狄低低的嘆息,手支著太陽穴一副疼痛不已的模樣。

  「請別介意,為主人分勞解憂也是管家的職責。我很樂意傾聽您的心事。」……快殺到正題吧……尼羅祈禱。

  休狄審慎無比的打量管家。「你會保密嗎?說你會。向上天發誓,等下聽到的話你會全部帶進墳墓,不讓任何人知道。」

  「呃?」不明白休狄葫蘆裡賣什麼膏藥,也推絕不了,尼羅只得像到法庭作證的證人,舉手一本正經的宣示:「我發誓,會把接下來聽見的話帶到墳墓。」

  「很好,我要說了。」

  「是。」總算來了,尼羅屏息以待。

  「就是…………那個啊…………你覺得十週年的結婚紀念日,我要送什麼給阿利好?」

  「────…………………………………」尼羅忍住衝動握緊雙拳深深吸了一大口氣。「老爺,這個問題……您回家問我就可以了……不然,打電話講也行。」情緒大起大落的他,真是傻瓜。

  「抱歉,我覺得找人面對面談比較能放心……」以為自己打擾管家辦正事,休狄垂下頭陪罪。



  坐在自家司機駕駛的轎車中,高中生年紀的金髮女孩雙手托腮,凝視窗外。她和她的朋友約好見面,但那人還沒到。涼涼的冷氣一波波吹到後座,她摸摸手邊一口藤編的中型箱子,祈禱裡面的東西能在需要的時候幫上朋友的忙。

  一輛黃色計程車停在右街略後的位子。一名黑髮男孩步出後座,認清左右車道空空,立即穿越馬路。「喵喵?」他張望著,喊道。

  「漾漾,我在這裡!」女孩把手伸出門縫,搖晃回應。褚冥漾快走過去。

  「我有沒有遲到?妳等很久了嗎?」

  「沒有,漾漾很準時,是喵喵早來了。」說著,她打開車門,一隻腳膝蓋壓著座墊,單腳踏到地上。「漾漾是一個人?你哥哥沒來?」還是待在計程車裡?能去打招呼嗎?

  「喔,他們去買材料了,我們分頭行動。」褚冥漾伸手扶喵喵出來。

  「這樣喔……真不巧,喵喵好想看漾漾的哥哥長什麼樣。」女孩由衷感到遺憾。八成也是可愛型的吧……她推測。

  「哈哈。」恐怕很難──冥漾沒講出來。

  「對啦對啦,這是說好借漾漾的用具。」喵喵抱起箱子,輕輕放置地面,拉開箱蓋。「漾漾烤過蛋糕嗎?」

  「沒有耶,這是第一次。吃的話倒不曉得第幾次了。」

  「喵喵來告訴你!這個是打蛋器、量杯、量匙、篩網、刮刀、鋼盆、探針,都清洗過,擦一擦就能用。」她又掀開提包,遞了一本書過去。「上面有說烘焙過程中需留意的事項,提供漾漾和漾漾的哥哥參考,這樣比網路上查資料快吧。」

  「喵喵……」褚冥漾看著乾淨如新的器具,心中一熱。認識這樣的人太好了。「真的很感謝妳給我們的幫助。」

  「沒什麼啦,一開始漾漾也常幫喵喵,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想著轉學進來的那天,她甜甜一笑。「漾漾要告訴喵喵漾漾媽媽的反應喔,希望她會開心。」

  「好,我會的。」冥漾接起藤箱。計程車還在等他。「下星期見。」

  「──以後有機會,一起做蛋糕?」喵喵在後面圍著嘴喊。

  「好──說定了──」



  「總括而言,送禮考慮到兩項要素,品質和需求。」尼羅在白板標明1、2,寫上他所說的名詞。

  休狄在筆記寫下四個字,急切的盯著他的總管(目前是老師)。

   「第一個要素,品質。品質一般和價位脫離不了關係,價位越高,物品通常用料越好。例如名牌包和仿冒品,外觀綜然相同,使用期限卻有天壤之別。寧願花錢送 真貨也別買仿冒品,這不僅能看出一個人的器量是慷慨或小氣,也能看出其誠信。您明白嗎?買好貨品的重要。」尼羅把吸管插進杯水,喝了一口,詢問學生。

  「明白。」休狄說。這不難理解。逢年過節辛德森家收到、回寄的賀禮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最名貴的酒、產地直送的高級水果,他才不懂為啥有人要打腫臉充胖子。

  「好,下面我要講第二個要素,需求。送禮的對象和自己有親疏之別,這是客觀存在的定律。我舉個例子,商場相識的同業和夫人少爺,該送禮時,哪一方會讓老爺認真考慮要送什麼?」

  「家人。」這是理所當然的。

  「您說的不錯。」尼羅加粗白板的字。「商場的相識常會來往,感情卻不見得好,買份不差的禮品送去做做關係即可。對方需要與否無需考慮。若是家人,您可能會思考他們缺少的事物,買下送出以討歡心。」

  「你說的我都懂,尼羅。」適時插話,休狄示意管家暫停聽他講。「你是說,要考慮收受方的需要。那,為什麼阿利……好像覺得還好而已?我想不透。」

  放下白板筆,尼羅變換站姿重心:「請詳細說明您的問題。」這麼說有些沒頭沒尾的。

  「……例如……一千萬的支票。不是說要符合需要嗎?阿利也會用到錢,為什麼表現得沒有我想的高興?」休狄的聲音有著濃濃的困惑。他的確不明白。

  「那個,純粹是您判斷有誤,不是我講的有問題。」尼羅咳了一聲,撇清關係。

  沒有人不會用錢。收到一千萬,誰都會感動到喜極而泣,但遇到不缺錢又天性淡然的人,這招就無效了。

  「……是我弄錯?哪邊不對了?」

  「這部份涉及情感理解的範疇,不知老爺想不想聽?」總管瞄了老爺一眼。他知道自家老爺在這方面腦袋少了一塊,聽不懂大眾普遍視為常識的道理。

  「快說。」再怎麼難他也會聽。

  「有個槪念是這樣的,人只能憑自己的主觀去推測別人。老爺送夫人支票,您由您的思考出發,做出錢適合夫人的判斷。這的確符合需求論,可是,夫人不見得想要錢,捐出支票就是證明,代表您沒能發現他真正想得到、能打動他的事物。」

  「──你是說,我必須假設自己是阿利,才能想到他喜歡的禮物?」休狄不確定的問。

  「是的。想看看吧,老爺,這不難,貴並不等於好。」尼羅老師鼓勵他的學生。「關鍵性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看看您的手吧。」

  「我的手?」休狄雙眼盯著掌心的紋路、手背、指甲,一秒、二秒、三秒……十分鐘,放棄。「我想不出來,再拖下去紀念日都過了,老實跟我說吧。」

  尼羅黑線。「……就是親手做的東西。老爺,您看,男生在情人節收到女友做的巧克力不都很快樂?紀念日亦然,心意大於禮物本身的世俗價值,輕易能博取好感。」

  巧克力?休狄頓時有如醍醐灌頂,有種從半空順利踩到地表的堅實感。就是這個!

  「尼羅,今天我會提早回家,叫廚房安排師傅和材料,我要學習做巧克力……不,手工點心!」



  左商店街分出去的一條叉路底端,冰炎仰視頭上多面招牌中的一面。它的底是白的,紅色的大字標著:邱恩食品原料行。招牌四邊圍著小燈泡,上面連一盞霓虹燈,那他看過最最最不像正牌經營的商店招牌……整面詭異到不行。

  他很快移開視線不再停留。「西瑞,就算我叫你找最近的原料行,也沒必要選這家吧?看了就不想進去。」

  「且慢!大哥,切勿以貌取人,這個道理用在店面上同樣適用。」西瑞直接指責冰炎有偏差迷思。「我查過網路評價,邱恩的風評不差,很多留言推荐來這裡買材料,說老闆服務好商品又便宜,絕對值得。」

  「好吧,那就聽你的。」沒說出評價可能是店家自己打的,想著只是試做,有事再換別家買,打著著內心算盤,冰炎向二弟攤開手:「請你抄的材料清單?」

  「……我記得放口袋。」西瑞左掏右掏,摸出一張邊緣弄皺的紙。冰炎把紙攤開,瞇眼辯認上面筆畫相連的潦草字跡,有點想叫他下次好好寫字。

  「部分材料店裡裡應該沒賣,我去超市找。奶油、麵粉、泡打粉、蘇打和肉桂粉交給你買。應該會開發票吧,沒的話跟他要,回去分帳。」

  「這裡離超市好遠,哥,用我的車吧,你要提的東西蠻重的。」西瑞接回清單,看冰炎負責的部分。「待回買完是我去找你,還是你來找我?」他想到這件事還沒說清楚。

  「我還想買謝禮回送褚的朋友,動作會慢一點,你好了就在店門等我……逛別的地方也可以。」最好逛到正常點的店面。「有事手機連絡。」

  「知道啦,我會注意的,鑰匙拿去。」

  「謝了。」

  熟練的發動西瑞的野狼125,冰炎轉動握把。機車的排氣管放出煙和轟轟轟的噪音, 一下絕塵而去。



  「老爺,這位是專門做小點心的師傅,蒂妮娜.西絲卡。西絲卡小姐,老爺想學習烘焙,妳擁有米其林兩顆星的認證,我們想借助這份才能,請妳接下指導的任務,教他做西點。」站在廚房大大的冰箱旁,說著請託的話,尼羅把兩相互看的男女介紹給對方。

  下午三點,休狄如預告過的提早返抵奇歐居。尼羅找來奇歐居的料理團隊中最擅長製作點心的師傅,相關事項也張羅完畢。

  「請叫我蒂絲。我很樂意接受老爺的吩付,這是我初次一對一教人,解說不明白的地方,請立即告訴我。」西絲卡小姐微笑。這位女性散發端莊的感覺。同樣初次見面的休狄敏銳察覺到。

  他拿起尼羅備妥的圍裙套到身上,綁好結,及肩的銀灰色髮綁成一束順手撥到腦後,全力以赴準備幹活。

  「那麼我先告辭,祝老爺成功。」尼羅說著往樓上走。轉身的那秒,休狄叫住他。

  「阿利回來馬上連絡我,下封口令,要人別提我進廚房。」違者將處以減薪之刑。

  「是。」

  管家正式退場。近四十坪的廚房僅有老爺和點心師傅在,不論階級高低,專長不在糕點領域的主廚和洗碗的處理菜的通通被請走開。

  「妳要教我什麼?」休狄問。他想試試這人的能耐。

  「餅乾。草莓杏仁、抹茶、松子燕麥、核桃口味和萊姆葡萄球。我想,從簡單的學比較快上手,也容易建立信心。擅長蛋糕甜點的師傅還有三位,倘若您不合意,我去請他們來。」蒂絲指著桌上分好的材料,不卑不亢的說。

  「不,就這樣吧。」休狄沒有拒絕。

  五樣聽起來都很誘人,他該全學嗎?可是阿利最晚六點到家……只能挑一種。

  「那個葡萄球是什麼?」名稱聽著印象深刻。

  「萊姆葡萄球是用萊姆酒浸泡切碎的葡萄乾,再加入麵糰揉成的球狀餅乾,造型圓圓的很可愛。」

  「──我就學這個。三小時,來得及嗎?」

  「絕對可以,不會佔用您太多時間,請先洗手,我們從攪拌奶油和糖開始。」蒂絲食指指向流理台,洗手乳和毛巾等著他。



  因為少了感應卡不得其門而入,帶個箱子坐在大樓門口好像有哪裡不對,褚冥漾把車停在來時的側牆,坐在車上看著手機計算等待的時間。

  「好慢……」大哥二哥買到哪去了?該連絡他們嗎?他望著手機想。正想付諸行動,聽到西瑞拖長的叫聲由遠而近傳來。

  「漾,你到啦──」

  野狼125直衝向他,把手掛滿小吃攤用的塑膠袋,看來兩人還去了別的地方。車後沒握把,冰炎一手拎手搖飲料,一手扶著西瑞的腰,超市購物袋塞在兩人中間的空位,他的姿勢讓人感覺難挨。冥漾接過拎著的袋子,冰炎跳下來伸展僵硬的身體。

  「累死了,撐得我腳好酸。西瑞,去裝車籃吧,以後載貨方便。」

  「哥……那是阿嬤才用的裝備耶!搭野狼一點都不帥。」西瑞不敢想像畫面。帥帥的125配上老土菜籃……那會是他愛車的末日。

  「有什麼關係?好用就好。」奉行實用主義的大哥一副無所謂。「我們中午沒吃,還不到時候吃晚餐,就隨便買了。用具呢?」

  「在車那邊。」褚冥漾說。

  「我來搬吧~大哥,這些麻煩你。」西瑞鎖好大鎖,要冰炎帶走握把上的小吃。

  拜冰炎的教誨,冥漾面對保全先生不再心虛。他鎮定的提著兩串香蕉、優酪乳跟人進電梯。挨到同乘過客到自己的樓層,沒了顧忌,西瑞撕開糯米腸的紙袋大口咬下。

  「吃慢點,沒人跟你搶。」看到西瑞嘴巴沾醬油膏,冰炎叮嚀。

  「厚,早餐吃超過六小時,不餓才怪。」他的吃相難看是有理由的。咬完米腸,西瑞又朝蔥油餅進攻。冥漾趁餅全數殲滅前搶一塊小口啃著吃。

  「我想過了,待會要做的事有三項:算錢、抄蛋糕食譜、分類物資。一人認一個?」冰炎出聲。電梯還在向上爬。

  「算錢我來!連這些也平分沒意見吧?」提起小吃晃動示意,西瑞詢問。大哥和小弟沒說話,他滿意的點頭。

  「開支用處也請列一下,我們好知道錢花在哪裡。」這時十三樓到了,冰炎接著開關讓弟弟先出去。「你呢?抄字、分類,選哪個?」

  「我要食譜~我對做蛋糕有興趣。」冥漾說。帆布鞋踢到通道外側,他繞過冰炎,借了便條紙和原子筆,坐上西瑞的電腦椅,開啟檔案。

  約莫五分鐘,他的份做好了,於是走到客廳看兩個哥哥的進展。冰炎在吃炒麵,西瑞埋頭按計算機。三腳桌拖到廚房,箱子被打開了,烘焙用具擺在上面。想到剛剛抄的文字,褚冥漾照食譜規定的克數切下奶油,放入碗中軟化,等下就會用了。

  「這是你的。」冰炎推來章魚燒、雞排和珍珠奶茶。他交上寫著筆跡的紙。

  「嘿、總算有挑戰未知的感覺了。」西瑞拋開筆拿起食譜端詳。「打發奶油、麵粉混合、香蕉壓成泥……打發是什麼意思?趕人走?」趕走奶油怎麼做蛋糕?

  「你完全照字面解讀了。箱底有教人做蛋糕的書,吃飽去看。」冰炎吞下炒麵,澄清二弟的偏差認知,然後拿出一個髮箍要褚冥漾送喵喵。

  「鑲碎鑽耶,好漂亮,她一定會喜歡。」平常習慣綁起來的也許會改變造型。

  「漾~你不覺得大哥送他的簽名照更討喜嗎?我們去買東西,路上大家都盯著他,眼神一片迷戀,還有人過來要電話,就像明星。」西瑞竊笑說出採買遭遇。

  「……我舉雙手雙腳贊成。」極品帥哥的照片和髮箍,不難猜想女生會選哪個……搞不好二個都要?

  「──別鬧了,快吃啦。」



  「我們開始製作餅乾吧。」蒂絲輕快的說,寂寥的空間一下有了生氣和熱力。「萊姆酒葡萄球的材料很簡單,奶油、糖、低筋麵粉、泡打粉、杏仁粉、葡萄乾和萊姆酒。糖和麵粉要篩過,葡萄乾事先泡在酒裡一小時,沒有酒可用水代替。」

  「泡打粉又是什麼?」小碗中的白色粉末讓休狄想到洗衣粉,絕對不正常。

  「它能把成品變鬆變軟,是一種膨大劑,做西點常用,添加過度會引發反效果,要小心使用。」

  「……其他材料的用量是?」他看著桌上的大小碗。不知道就沒辦法自己做餅乾了。

  「我記得……奶油是一百四十克、糖七十克、麵粉二百克……」想也不用想,蒂絲扳著手指一樣一樣數。「時間有限,有空我再抄給您?」

  休狄頷首。「第一步怎麼做?」

  蒂絲把湯匙、銀盆和打蛋器塞到他手上。

  「請攪拌糖和奶油,直到糖融化。」

  「做這個有密訣嗎?或是要注意的事?」休狄把二樣材料加入鋼盆裡攪起來。

  「用手腕,老爺,不要整隻手一起動,手臂放鬆,不然明天會肌肉酸痛。」看著他動作,蒂絲給出過來人的忠告。

  忙歸忙,耳朵也沒閒著,休狄聽點心師傅的話調整姿勢。奶油不耐攪拌,很快融化沾在盆壁及底部,沉重的手感一點一點變輕。

  「記住奶油的狀態,這樣可以加麵粉了。請把盆子給我。」

  休狄放下抱在懷中的鋼盆,一手咻咻咻灑入麵粉。蒂絲給他泡打粉,他衡量粉末一秒,跟著加進去,心中隱約好奇出爐的那刻成品會是什麼樣子。

  「拌麵糊的方式決定糕點的成敗,拌不好會產生筋度影響口感。請看我的動作,不能畫圈,用壓的。」蒂絲示範一次讓休狄參考。麵粉混合奶油顏色由黃轉淡,聞著有種天然的氣味。「不必弄太久,有光滑細緻的感覺就能停手。」

  接過打蛋器,休狄模仿她的樣子調製麵糊。不熟悉的動作做起來幾分生硬,以為做得不對,等人糾正,蒂絲站在工作檯後方沒吭聲。休狄也慢慢不擔心出錯,認真調麵糊,直到自認差不多。

  「打成這樣行嗎?」他放下盆子。蒂絲越過檯子來看。

  「很好。請倒入杏仁粉,再把葡萄乾放到砧板上切成小塊。」點心師傅笑著鼓勵他。

  感覺沒想像複雜。休狄戴上塑膠手套,瀝乾果實沾的酒,細細切成小片。麵糊的添加物漸漸多了,他離完成又近了一步。

  「再來?要揉麵糰?」

  蒂絲搖頭。時間還太早。「麵糊得冷藏二十分鐘才能塑形。這段時間我去寫材料用量,您要待在這裡嗎?」休息一下也沒關係的。

  「我留著,妳去忙吧。」休狄面向冰箱,說。



  褚冥漾把啃光的骨頭和與美乃滋黏成一團的柴魚片丟到垃圾桶,水清洗紙餐盒,放到有陽光的地方曬乾。用肥皂洗手後,他觸碰碗裡的奶油。乍看堅硬的表面輕易壓出凹痕。他擦掉指尖的油膩回頭叫人。

  「哥,奶油軟了,你們好了沒?」再放就臭掉了。

  「來做蛋糕,剩下待會再吃。」冰炎說。西瑞放下筷子跟他走到廚房,三人圍著三腳桌各據一方,眼神則專注的望向中央。

  「快動手吧!我好期待烤出來是什麼樣。」西瑞興致勃勃的巡視桌面物品。

  「一步一步來吧。褚,說一下材料份量。」冰炎說。他們得先弄清楚基本程序才好開始。不可能三兩下就做得出蛋糕吧。

  「對喔!我們還沒量。」冥漾唸出掌中的紙條,用餐前西瑞看完就給他收起來了。「砂糖一百八十克、優酪乳一百五十克、麵粉一百七十克、泡打粉蘇打粉各一又四分之一匙、肉桂粉一匙。奶油量好了,巧克力和香蕉片晚一點再處理。」

  「量杯和秤在這。有容器讓我們裝量好的材料嗎?」

  「……上次同學慶生有多的蛋糕餐盤,我去找找。」西瑞說著,大咧咧的闖進室友房間,對著無人的室內象徵性的說了聲進來囉,便自動拉開書桌抽屜翻找。「盤子盤子……哈,有了!」

  「這裡我們來就好,你回去收拾。」接下樂顛顛奔來的二弟手上的小盤子,冰炎頗認真的交待。否則太對不起那位同學了。

  西瑞領命重新奔回去,褚冥漾用磁鐵把食譜貼到冰箱。冰炎繞過桌子,兩人看著它。

  「優酪乳不必急著倒,前面二項我來量,後面的給你。」

  「拜託你囉。」冥漾四處找了一下,量匙被刮刀壓住了。他把它抽出來,拆開肉桂粉量用量。冰炎秤著砂糖,確定杯子容量的最大數字,再慢慢加到足夠的克數。他堅持規定的多一克少一克都不行。

  「我好了!你們進度到哪了?」西瑞靠近小弟身邊看他在幹嘛。

  「你家有保鮮盒嗎?我想把這些收好,受潮就壞了。」褚冥漾拿橡皮筋綑好粉類包裝的封口。這些都還能用。

  「那個不知收哪去了,我得想一下,先放著吧。」西瑞回答。

  「我這邊也好了。」冰炎拍掉手上的麵粉,去過扭開水龍頭洗手。褚冥漾唸出記載的下一個步驟:「其次是打發奶油、分次加糖和雞蛋混拌。」

  「──打發到底是什麼意思?誰來說分明?」術語什麼的,有聽沒有懂。

  冰炎打開米可蕥附上的烘焙初學者使用手冊,翻了幾頁,找到答案。「所謂打發,是指用打蛋器將奶油打到膨脹變白,藉此柔和蛋糕的口感。」典型的勞力活。

  「這裡很重要。聽說打的時候不能太用了,否則糕點會變難吃。」他好像這麼聽說過。

  「OK啦~交給我。剛才都是你們忙,現在輪到我。」西瑞義不容辭表明願接手。他覺得自己沒出太多力。

  「那麻煩你了。大哥,我們接著做下去。食譜說要把香蕉壓成泥,以及過濾麵粉……可是沒紙盤裝了耶。」冥漾向冰炎求救。這時能順理成章依賴大的,當小的就有這個好處。

  相信這人一定聽見他們說話,冰炎連索要的台詞都省了,直接叫西瑞。

  「大碗行嗎?我去拿。」這次西瑞獻上的是大賣場買的美耐皿泡麵碗。外黑內紅造型陽春。「這個裝熱的很好用,我強力推荐。」他豎起大姆指。

  「……只有一個?」冰炎看著碗,想誰先用。

  「哥,你拿去吧,我有這個。」褚冥漾舉起槽狀模型。模型開口夠寬容積夠深,不怕麵粉灑到外面。於是事情總算有了進展。他輕搖篩子,結塊的粉末崩解碎裂,麵粉像雪飄然撒下。冰炎剝掉香蕉皮,用湯匙把果肉切成小塊再壓成泥。

  「你們看這樣怎樣?」

  各弄各的沒忙很久,西瑞就跑來出示他的勞動成果。彷彿白雲一樣的奶油,膨鬆細滑,散發高級的質感,不是隨便粗製濫造的不良品。

  「好強!」褚冥漾做佩服貌。

  「……或許你該報名餐飲學校。」看了看奶油,再看了看人,冰炎很認真的說。

  「哈,還好啦!小事一樁,難不倒我西瑞大爺。」他光榮的接受讚美。

  「再來──分次加入砂糖和蛋,每加一次,要拌幾下再加第二次。二哥,這也麻煩你可以嗎?」

  「好說、好說~」被稱讚的很得意的人抓著雞蛋用水沖。打蛋、攪拌、加糖、攪拌的模式循環各三次。

  微弱的金屬撞擊聲在公寓間迴響。

  壓完香蕉泥,怕它引來螞蟻,冰炎蓋上碗蓋,前去關心西瑞。

  「手累不累?換我幫忙?」

  西瑞把沾奶油糊的打蛋器擱在盆子邊,停下來回答他的話。「還不累啦,只是打久挺悶的,做一個蛋糕比想的費工夫。你說我可以當廚師……設計還是比較適合我。」

  「在思考前途?」瞅他一眼,冰炎笑了。

  他只是提供意見,二弟自己可以決定,並不是一定要照著他的話去做。再說唸了藝術學校快三年,變換跑道也麻煩。

  「也沒啦。有感而發而已,有感而發~」西瑞咧著嘴,露出大大的笑。



  蒂絲帶著寫好的用量表回廚房時,休狄還是面朝冰箱。她莫名有種想法──這人不會是怕努力做的麵糊被偷,才亦步亦趨的盯著?假如冰箱長腳跑了,他八成不會嚇到,而是喝令它不準動吧……

  「噗。」

  「妳來了?」不知自己成為笑點的人循聲改變注視對象。

  「是的。讓您久等了,我來說明下面的程序──請收下。」蒂絲隻手給出紙條,迫使自己專注教導烘焙。「我們要把麵糰成球狀。原則上,先把它搓成長條,依照一定間距切成小塊,搓圓送進烤箱。請在檯面灑麵粉。」

  「為什麼要灑在上面?」休狄直覺浪費。

  「不這樣做,麵糰會黏住,硬了就不好清除。多灑一點,不必顧忌。」蒂絲手輕扣裝粉的透明碗。休狄在灑粉的瞬間想起有個叫枯樹開花的爺爺的日本童話。那位老人和自己蠻像的……有異曲同工之妙。

  「再來把麵糰放上去,壓成薄膜,直到沒有硬塊。」蒂絲說。

  「……我要看示範。」評估自己能力不足,休狄要求點心師傅做一次讓他看。

  「非常簡單的動作,請仔細看好。」聽命挽起袖口、撲了些麵粉,蒂絲站到休狄讓出的位子,著手揉麵糰。姿態之熟練、力道準確拿捏,證明行家身份不假。「為了增加黏度,我們還可以這麼做,助於它排出氣體。」

  點心師傅高舉麵糰往工作檯砸。數次重摔激起麵粉漫天。休狄忍住沒避開,揮開遮住視線的粉塵看清蒂絲的動作。蒂絲倒是泰若自然,繼續搓著散成不規則形的麵糰,不一會立體的感覺出來了。

  「到目前為止有沒有問題?」

  「……這我還行。」

  「那麼,要撐開麵糰了,請看好。手由內往外,重心擺在掌根,下腰的同時順勢向前推。」做完一套程序,蒂絲撕起扁平狀的麵皮讓休狄參考。「要薄的快能透光,您試試看,慢一點不要緊。」

  「由內向外、重心在手、彎腰……」蒂絲把麵皮揉成一團,休狄唸著自創口訣站回工作檯前,深呼吸。趕鴨子上架想必是用來形容現在的他的最好成語。算了,不管啦,為了阿利趕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盡量模仿蒂絲推展麵糰,約莫反覆四次,擦掉汗說好了。麵糰搓成長條狀,直徑比虎口小。

  蒂絲變出尺和切板。「以四公分為間隔切下麵條,弄圓放到烤盤吧。切的時候不要猶豫,一刀下去,切口多了餅乾會不美觀。」

  接下三十公分的長尺和木柄金屬切刀,休狄做得不拖泥帶水。這比揉麵容易。

  材料做成的餅乾夠三、四人吃。休狄把生麵糰揉成小球,整齊擺成一排一排。蒂絲在烤盤上鋪了烤紙,等最後一粒放上,又在上面灑麵粉。

  「老爺,過來這裡。」點心師傅調整溫度旋鈕。休狄端著鐵盤,目送成品進烤箱。餅乾要用一百八十度烤十五分鐘。

  「明天陪我試做一次。多練習當天才不會出錯。」休狄說。這人教的不錯,他不討厭。

  「好的。」蒂妮娜.西絲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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