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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風輕的早晨揭開了新的一天的序幕。白雲在天空飄浮,朵朵相連的雲之上,是純淨的藍天。陽光明亮,街道井然,被遮蔽大半熱度的太陽曬在人身上,只覺得和煦、溫暖。

這也是一個適合重新出發的好日子。通過衛生局食品安全科二次檢查的王氏中華料理店,迎來大批心癢難耐等不及大啖美味的男女老少。為了表示對客人的重視和歉意,還有對其支持萌生的感謝,王耀特地走出幕前,換上高級漢服和老江共同接待賓客。

「李先生,謝謝您賞光。夫人也來了嗎?您好,夫人,您仍然和我記憶中一樣年輕美麗。請往這邊,我幫兩位留了三樓最好的位置。」

王耀熱情的說,要同樣穿漢服(和他的衣服顏色不同)的侍者帶人上樓,再回過身和一對祖孫致意。

「哎呀,黃奶奶,今天和爺爺一起來用餐嗎?真謝謝您,每週固定來這家店支持我們的,就只有您了。請一定要長命百歲,讓我好好款待您喔。小孫子也來了嗎?好漂亮的一對姐弟啊。我叫人拿兒童用椅過去,快上樓吧。」

看似沒完沒了的聊天、握手、招呼暫時告一段落。人們在侍者引導下分頭就坐,趁著無人的空檔,和王耀一同接待客人的老江過來關心他。

「放心,我好得很呢。看到那麼多人上門,疲累也覺得不怎樣了。」王耀溫和的說。

「哪,大少爺,關於那三隻老鼠的事,請問怎麼辦?」老江用只有二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問。

被陷害就算了,還造成二個星期的停止營業,這經濟損失和料理店的聲譽可不能開玩笑的。慶幸的是,危機處理做得不錯,影響層面有限。

「放心,我已經擬妥放棄策略了。耍手段惡整別人遲早要還。我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一口氣講完很像順口溜的話,王耀的目光穿過自動玻璃門,落到對面空地後方,半隱沒在地平線,僅露出一角招牌的灣家小吃店。

「這樣的話,小的就放心了。」老江看了王耀一眼,安靜走到他旁邊。大少爺向來說到做到,既然講了會反擊,就是會反擊吧。

「對了,我有個疑問。就算咱們重新恢復營業,今天客人怎麼多了好多?記得平日也沒那麼多人的。」老江說出從開店到現在觀察出的心得。

「喔,這個啊,因為有好康料理大贈送。我砸下重金買下漁市所有的新鮮食材,凡是三人進門,可獲得一盤免費新鮮生魚片。五人的話,有生鮮片外加海鮮炒飯。以此類推,來的越多,送的越多。」王耀展顏燦爛一笑。

「不愧是老闆,不吝嗇花費成本,選擇在第一時間博取客人歡心,進而讓他們對本店建立好形象。太了不起了。」老江感佩的說。

「果然是接待達人,老江,你嘴真甜。」王耀眨眼,微笑:「又有客人來了,打起精神應對吧。」

「是的,大少爺。」老江露出大大的,由衷的笑。


星期一,早上十一點十五分時,依慣例走到店門外,想掛出象徵營業的布幔和燈籠的本田 菊,在自家料亭的廚師料理區後方,面對始無前例的危機。

「──早川先生,你是認真的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可否以性命保證,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本田 菊每說一句,便笑著逼近早川龍也──任職菊料亭的資深壽司師父的面前一步。三句話說完他們已經鼻尖貼著鼻尖了。

「沒有漁貨這個意思,我不太明白?純粹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我誤會?早川先生,在這裡工作,想必你也知道規矩。若有疏失,輕則離職,重則切腹。我會藉由聆聽你的解釋,判斷你的後路。」

沒有赤裸直接的威脅,本田笑著用和藹口氣說出可怕話語。

「老闆,您冷靜點。他死了店裡就暫時沒人能掌廚了。」和服女服務生冷靜的和本田建言。

「沒有漁貨,今天我生意也不用做了,不是嗎?」本田斜眼看著女服務生,雖然口氣尖銳倒也停下動作。

「早川,說吧,到底發生什麼事?」

「咳、咳、咳……我知道了。」發現本田的微笑殺人視線焦在自己身上,還想喝茶潤喉的早川乖乖收手,擺出正經嚴肅的表情。其餘人則認真的圍觀看他,包括本田。

「話說──今天早上四點半,我到市場,想和以前一樣標價、購買上岸漁貨。」

「嗯、嗯。」眾人點頭。菊料亭販賣的食物以新鮮聞名,蔬菜和肉類都在採收或宰殺當天直接由產地快遞送到料亭。海鮮類的食品則只用漁市中漁夫凌晨從海中捕上來的。

早川慢慢說明他的遭遇。店員們搬來坐墊在他旁邊圍成一圈。本田也坐下了。

「就在我看見一條肥美碩大的黑鮪魚的瞬間,我的心,毫無抵抗的被他吸引了。身為廚師,我能想像這是一條不可多得的優質鮪魚。顧客會為牠的美味讚不絕口直到多年以後。而我,也想品嘗一下吃烤鮪魚配燒酒的好滋味。」早川說。

本田笑著脫下拖鞋朝早川丟過去。拖鞋精準的命中人頭,把人打倒在地。

「你沒有假藉廚師的身份,把買給客人的食材偷偷切下來自己吃掉吧?嗯?真的沒有吧?你不會做這種吃裡扒外的事吧?一次都沒做過吧?」

本田拔起砧板上處理生魚片的尖刀往砧板一剁。刀刃接觸板面,咚的一聲作響,尖端穩穩插入板面三公分。他的表情……依然是笑著的。

「沒有、沒有、我發誓絕對沒有。」早川緊急為自己澄清。他可不想落得殘廢被迫離職的下場。喝了口茶定神,早川再度開口。

「我呢,決定標下那尾魚。就在要在鮪魚身上貼標籤那一刻,攤主很抱歉的阻止我。早川先生,今天本攤所有的貨都被買下來,很遺憾,他這麼說。這條魚不能賣給你。」

「這樣的話,去別攤買魚不就得了?」有人不以為然。「市場賣魚的攤位沒有上百也有十幾個吧?忘了嗎?」

「──一開始,我以為只是『擁有我看上眼的貨物的攤子的貨正好都被人包下來』而已。後來才發現,何止如此,走完漁市一圈,我才知道,早在船出航前就有人和全體攤販講好,要收購他們陳列的漁貨!大魚小魚通通給買走了,一尾不留!」

早川擔心的皺眉,本田收起笑臉回看著他,沒有說話。

「既 然買不到魚,我想蝦子螃蟹類的總行吧?但是,想不到不只蝦子螃蟹,連蛤蜊海帶類的一般食材,也被搶先買光了!想到離開店時間越來越近,處理食材的時間快不 夠,我跑出市場,到相識的幾家餐廳,想請他們釋出手上多餘的魚給我。但他們的說法和小販一樣。『對不起,我們的魚已賣給別人了!』所以,我只得雙手空空的 回來……抱歉,菊老闆。我真的努力了……………」早川淚如雨下。

「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凌晨發生的事,延誤到十點半才說,就算我在睡覺,遇到這種事,也該立即叫醒我的。」本田說著,啃了一口仙貝。

「老闆……我、我、我怕你罵我辦事不牢。」

聽出本田沒有責怪之意,早川害羞的說,瞅了自家老闆一眼。

「錯了。知情不報,耽擱事後補救的時間,更該罰。今天開始我們的停營損失,就由早川先生你負責吧,你未來的薪水減半,直到抵完所有金額為止。」

「!是,我知道了,謝謝老闆寬宏大量!!」

結局不是失業或死,早川感動得痛哭流涕。其他人繼續吃仙貝、喝茶、發呆。沒人反對本田的裁決。直到他吃完手上的仙貝,才有人開口發言。

「老闆,沒有魚怎麼辦?生意做不成啊。冰箱的醃漬品和小菜也不夠,只能賣蛋皮壽司了。」

「……今天就當額外放假吧。沒有食材什麼都不用說。你們誰去想個理由寫下來說料亭公休三天,請客人見諒。」本田穿丟掉仙貝包裝,起身叮嚀服務生和其他師父。

「三天?要那麼久嗎?」

「還不明白?那麼多貨一次被買光,要價至少千萬,絕不是偶然,是有意的行為,是卑鄙的壟斷。既然是有意的,今天發生一次,明天可能發生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對方罷手。我們資本不足,無法長期限入這種惡性消耗,利用僅有的時間做好因應之道,才是應該的。」

本田對全部的料亭工作人員冷靜的說。早川也從地上爬起來仰望本田的臉。

「做長期抗戰的覺悟吧。我們之後日子可能不會輕鬆。備好三輪車,我要去找阿爾弗雷德先生商量這件事。」

「老闆,聽您的口氣,好像知道誰在背後搞鬼?」

「我知道。能在短時間內──至少在昨天一切還很正常之前──買下全市場的漁貨,擁有這種財力,又意圖讓我做不做成生意。懷有這種壞心,和我有仇的,只有那個人。」

菊料亭西南方,二街歷史最悠久的餐廳,王氏中華料理店的老闆,王耀。


換下穿著的寬大和服,扣上西裝紐扣,對鏡打領帶確定外表儀態一絲不苟,本田 菊坐上車,前去探訪他的盟友阿爾共商策略。沒猜錯的話,目前他可能也遭到某程度的報復……是吧?

散發古風的三輪車在路上悠閒的行進,車夫一身俐落的日式緊身套裝,嘴裡含著復古長條煙管。他兩腳輕輕踩在連著客座和半圓形遮陽篷的車輪踏板,感覺絲毫不費力,能一直這樣騎下去。

坐在三輪車中,身子隨車身搖晃,不知不覺快睡著的本田 菊,真正闔眼步入睡眠的前一秒,想到自己還沒打電話通知阿爾要去拜訪。打開手機,他打了阿爾的私人手機,得到的回應是你打的手機未開。

「嗯?奇怪了。這種大忙人,怎麼可能不開機?在換電池?」

於是本田把手機收入懷中,瞇眼小憩一會。三十分鐘過去,他醒了,又摸出手機播打阿爾的號碼。得到的回應還是一樣,親切的女音說,你打的手機未開機。

「──真怪……………。怎麼回事?」

本田看著手機,沉思不語。


阿爾弗雷德.F.瓊斯的悲劇,是從一份早報開始的。自此以後,一段時間,他活在眾人奇異的眼光和流言蜚語中。當時他在吃自家速食店的鬆餅早餐。奶油和蜂蜜淋在熱熱的餅上,吃起來又香又甜,再來一杯咖啡就圓滿了,他滿意的想。

負責排定他工作行程兼處理個人雜務的美女秘書,露西,一臉高深漠測的進門。沒有禮貌的早晨問好或愛慕視線,她對著向來心儀的男人擺出複雜的表情。然後啪一聲把報紙拋到桌上,像隔了道無形的牆。

「……阿爾先生,我已經到了,有事像平常一樣打分機叫我就好。」

露西說完,飛快的拔腿就跑。動作之迅速讓豹子也讚嘆不已。但阿爾沒注意到露西的奇特舉止,他在用切成小塊的鬆餅拭盤上殘留的蜂密,回過神來,才覺察時不時總想找話和他聊天的女人怎麼今天不見人影?

直到看見早報斜斜的躺在桌上,阿爾才意識到人來過了。

既然來了,怎麼不打招呼再走?阿爾有些疑問。擦完嘴巴,收好垃圾,想翻報紙看看城市在新的一天發生什麼。突然,阿爾聽見辦公室外所有職員的電話分機,和他自己的董事分機加私人手機,無預告的一起發動大合唱。音量之大甚至穿過隔音牆,時間點也把握得很準,一秒沒差。

「發生什麼事了?!」

外面的速食企業職員動作很快,第一時間接起電話反應。數十片閉合的嘴唇成為阿爾視線中的風景。自己的董事分機和手機還在響,衡量輕重,阿爾決定先應付手機。

「喂,您好,這是阿爾弗雷德,F速食店董事的專線。我現在在忙,請等我一分鐘,不要掛掉。」

在誰打來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阿爾拿起話筒劈頭說出一長串話。話筒先放一邊,阿爾看了手機營幕的顯示。是認識的人的號碼,他放心的解除防備。

「喂──亞瑟,是你嗎?怎麼想打電話給我?」阿爾對著看不見的人帥氣的撥弄頭髮。

「──給你的大頭!你什麼意思?混蛋!」回應阿爾的,是十足暴怒的語氣和臭罵,那個叫亞瑟的人明顯氣到不行。

「咦?啊?怎麼了?為什麼罵我?」無故挨罵,阿爾不高興了。久違的快樂感覺漸漸淡化、消失。

「還裝蒜!你缺德就算了,想不到還是偽君子!我真是到今天才看穿你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一副我對你犯了什麼淘天大罪。亞瑟,究竟怎麼了?」

「還在裝!去看看報紙吧,拿陳年往事來說就夠缺德的了,竟然把它寄到報社去還撰文發表心得!想置身事外當作不知情,差勁透了!當初說了好聚好散,多年後還拿出來提幹嘛?要丟臉你自己去,我還想做人!你讓我要怎麼面對法蘭西斯?氣死我了,不跟你說了,我們法院見吧!!!」

亞瑟.柯克蘭,使勁全身力氣把手機摔到牆上。零件四分五裂,機殼傷痕累累。手機碎裂產生的刺耳聲音傳給阿爾,他摀住耳朵,保護聽力不受損。

「什麼啊?這傢伙吃錯藥了嗎?態度那麼凶……」阿爾歪著頭,似是自問自答。

亞瑟是阿爾大學認識的學長。兩人交往二年,最後和平分手,雙方後來沒來往。亞瑟古板高傲,但也很忠實體貼,阿爾常在夜深人靜時想起亞瑟。他們那段青澀的戀情,美妙的回憶,讓他懷念再三。

「啊──莫非是亞瑟想我了?想挽回我們過去那段情,又不好意思開口,才隨便找理由打電話來?真是有夠可愛──」

紅著臉竊笑,阿爾樂觀的做出自我解釋。室內專線還在等他回電,他先照亞瑟說的翻開報紙。

由社會版翻過體育版和財經版直到娛樂版。阿爾的臉色由白變得更白。

偌 大的版面放好了好多彩色照片,主角是同樣的兩個人,他,阿爾弗雷德和他,亞瑟,躺在似乎是大學宿舍的房間床上,而且沒穿衣服。照片上面粗體黑色標題是這樣 寫的:背德或年少輕狂?知名速食大亨大不為人知的一面。附上一則沒有一萬也有五千的「阿爾弗雷德的告白:潛藏我內心多年的秘密」,還附上本人簽名。

「見鬼了,這是什麼?!!!!」

慌亂的拽起報紙想告訴自己看錯,反被現實打擊的無法動彈。阿爾弗雷德瞪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刊上去也打死不會同意刊上去的、和舊情人交往時拍來留念的親密照片,不禁語塞。此刻就算有人打開他的嘴在裡面塞蘋果,他也不會反抗。

想到專線還丟在一邊等回,阿爾鬆開報紙麻木的拿起話筒:

「您好。我是阿爾弗雷德。」他以死板的腔調說。

對方的激動從聲音就聽得出來,完全沒有半分因久候興起的不耐。

「請問你是阿爾先生本人嗎?你好,我是八掛小報的記者,想請教你對今天登上各報娛樂頭條的那些照片做何感想?你為什麼選擇在多年後爆出昔日戀情的內幕?柯克蘭先生對你的行為有何看法?你和柯克蘭先生私下還有連絡嗎?你們之間是否達成某種協定……」

阿爾顫抖的手用力握住話筒:

「我──是──被──陷──害──的──啦──!!!!!」

他對著話筒大聲吼叫,卡嗒一聲,無視社交禮節大力摔斷電話。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時間只聽到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血管快速循環,怒氣在體內沸騰。有生以來,他都未曾如此憤怒。

和亞瑟的紀念照片明明收好放在臥室裡邊的保險櫃了。是誰──偷把它們翻出來,假藉他的名義寄到報社發表?是誰,如此擔大妄為,不知死活?!

一個人名像閃電劃破黑暗的思緒天空。阿爾明瞭了,直覺告訴他是誰,以及那個名字。只有那個人有可能這樣做。二街中華料理店兼王府現任當家,王耀。是了,絕對是他。

拔掉電話線,手機也關掉,阿爾拿著大聲公快步走出桃花心木辦公門。窮於應付各路關心探聽速食店董事長春戀曲的員工,有志一同的停止工作扭頭看他。

「我現在要開危機處理應變會,各單位的一級主管立即放下手中事務到會議室集合,其餘人繼續克守崗位,也負責接聽主管的電話。快點,迅速動起來!!」阿爾果斷的下命令,然後推開另一扇玻璃雙重門,徑自走進去。聽見他命令的眾主管,二話不說跟著入會議室。


「怎麼又是未開機?好奇怪。」

現在處於二街和四街交界地帶的三街某條巷弄,不知道阿爾弗雷德親手斷絕室內專線和私人手機二項溝通利器的本田 菊,因為又一次連絡人失敗而困惑。

「都一小時了,以他的工作性質看來,五分鐘失聯就說不過去了……何況已經小小時,除非是手機壞了?」

忙碌的餐飲大亨手機是不關的,打不通只有二個可能:一.沒電。二.手機壞了。前者就本田認識的阿爾而言,可能性不大(他一定有一打以上的備用電池)。至於後者,就多了些想像空間。

「老闆,您又沒聯絡到阿爾先生啦?」車夫細心的觀察到本田的苦惱。

「唔……先前打過三次私人專線,都打不通,連絡不上他。」本田說。

「那,有沒有和阿爾先生在一起的人呢?從親近的人下手比較容易得到消息,究竟阿爾先生做什麼去了。比如兄弟姐妹、女朋友之類的。」車夫又提議。

「手足或女友啊?啊!我想到了,謝謝你提醒。」按手機的電話簿找號碼,本田重新鎖定目標,打給阿爾的秘書,露西小姐接聽的董事專線。每次他找阿爾都打私人專線,忘了還有一隻董事用的電話存在。

「喂,請問是本田先生嗎?有什麼事?」

露西像怕人發現一樣悄聲說,聲音又低又小。

「嗯,不好意思麻煩妳了,露西小姐。我有事要登門拜訪阿爾先生,請替我轉告他好嗎?是非常重要的事。」

本田客氣的說。

「欸?您要親自過來?」本田好像看見露西在左右為難:「坦白說──抱歉,阿爾先生現在很忙,無法抽出時間接待您……」

「不 接待也沒關係,我只想告訴他一些事,今天發生的重要的事。而且我已經在路上了,十分鐘之後就到了。讓客人千里迢迢來又回去,不是理想的待客之道呢。」本田 利用人情世故作攻擊,輕而易舉站到制高點:「何況,一小時前我就一直打電話,私人手機打了三次卻沒人接。於情於理,一點要求不過份吧。」

「唔……嗯……呃……唉…………。」秘書一連串充滿猶豫掙扎的嘆詞經過電話傳給本田。他為這行事向來明快的女人的遲疑感到好奇。情況不對。

終於,足足近三分鐘的沉默之後,秘書下定決心:

「好,本田先生,我知道了。我答應您的請求。」為了一個永遠不會愛上我的男人盡忠職守,自己實在很好心,露西想。

「是,我知道,謝謝妳。」本田說。

「有些話我先告訴您,本田先生。阿爾先生從早上就一直在忙,我想他最近也會很忙,而且心情也不會很好,冒犯您的話請別計較。」

「我知道,我會記住的。」

「還有一件事。您到速食店之前的二分鐘,請打手機給我,我會去帶您上來──還有,不要靠近速食店正門,走到後門轉角公園左方的電話亭,我在那裡等您。」

露西又說。本田不明咎裡了。

「那個……請問,發生什麼事了?我不能直接從正門進速食店嗎?」

「抱歉,我想您的話不能從正門進來。它已經被記者媒體圍得水洩不通了,我不認為您想浪費時間和冒著失去名聲的風險和人擠。」

露西講完,結束通話。

記者?媒體?發生了大事──一定是這樣。發生阿爾先生意料外的事,那件事使他氣憤、煩悶,所以心情不佳。不想被外人煩心,所以關掉手機阻絕通訊……本田推測。

三輪車平緩的行駛著。本市有六條街,皆以數字命名。一街、二街、三街這三條街道首尾相連,是城市最繁榮的地帶。五街和六街位於城市南北二端,道路寬敞,風景優美而少人煙。四街則是市府的落腳之處,也是阿爾弗雷德的大本營,它和一、二、三街隔得較遠。

逐漸接近四街了,景色由二街、三街特有的天然特色建築換成水泥磚塊砌成的摩天樓。撥開車篷,本田由來往的行人身上讀出一股異樣氣氛。這股氣氛沒有威脅感,卻造成他一絲不安,好像被暗自當成笑柄或隨時不幸出糗的那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幸災樂禍?對,就是那樣。

本田看著過往人人手中一份報紙,賣報紙的攤販更不得了,生意好到不行,不停有人過去跟他們購買報紙,順手還買了汽水或爆米花,與報攤以往鮮為人問的場面有很大落差。

更前面的F速食店的話,就更誇張了。明顯是記者的男女排成一列又一列賭在速食店大門。四處可見SNG車,採訪設備佔據入口和台階,裡裡外外圍得嚴密,一隻鳥也飛不進去。

「……難怪,露西小姐要我去後門等…………」本田為這罕見的大陣仗折服。回過神來,周遭路過的人表情還是一樣不懷好意。指著報紙偷笑走過,或不可置信搖頭的人們的臉,本田做出決定。

他掏出百元鈔票給車夫。「請幫我買份報紙,剩下的小費。」

車夫走到賣報紙的攤位那邊。他前面有客人。拿到報紙前,他為自己買杯汽水。小販眉開眼笑的找錢,付款完成。

將剩下的錢放進口袋,車夫走回來:「喏,老闆,您要的東西。」

「謝謝。」本田收下報紙,就著陽光一頁一頁展讀。和所有成千上百個在早餐桌上看報紙的市民一樣,他在看到娛樂版的頭條後馬上變了臉。

「這、這是……???」

本田烏黑的眼睛盯著那些紀念照十分鐘移不開。想不至阿爾先生是男男性向……他想。不,這絕對是陰謀。照片是合成的,我們都被那個叫王耀的人陷害了。

視線從照片下方那篇「親筆」撰的獨白移開,穿過車篷、落到高高的藍天,浮雲和櫛比鱗次的摩天大樓。本田心裡只有感嘆。他明白露西的指示是為他好。

現在,的確不適合親自找阿爾先生。就算真的要找他,也不能被記者看到。

「快點,繞到速食店後面,找一個在公園左邊的電話亭。」本田對車夫說,同時再打給露西。


幾 分鐘過了,三輪車如願找到電話亭。電話亭外觀用紅色的鐵架架成,四面等身高的透明玻璃組成隔間,從外面看裡面和從裡面看外面一樣清楚。話亭設有綠色電話和 厚厚的電話簿。一個蒙著黑頭紗、戴黑色太陽眼鏡穿套裝的金髮女子沒事路人似的站在旁邊。即使經過偽裝,本田還是一眼認出她,阿爾弗雷德的專屬秘書,露西。

本田悄聲下車,要車夫先返回二街,然後直接走向電話亭。

「露西小姐。」本田 菊說。看不見面部表情的女子猛地回頭,接著放心的說:「本田先生。」

「等很久了嗎?」本田問。

「不,我也才下來不久,外出時間太長不好,我得快回辦公室,走吧,我們上去。」

露西說,拉著本田一擠進電話亭。原設計只能容納一人的話亭,塞進二人還有空位,這是因為本田和露西體態偏瘦的緣故。

「?不是要去找阿爾先生嗎?」

本田好奇的看著露西。她投入硬幣,拿起話筒,打了一串號碼,對著話筒那端吧啦吧啦飛快說著什麼,奇怪的行為讓人側目。

「露西小姐……?」他懷疑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露西掛好話筒,停下來解釋:

「早 在速食店建立之前,阿爾先生便預先設想了各種情況,例如爆炸時的逃生路線、被壞人挾持脅持等。其中一條路線,是為了他方便在不引人注目的狀況下進出辦公室 設置的。」露西穿著高跟鞋的腳往地面跺一跺:「這個話亭和阿爾先生辦公室的廁所相連,一旦報上特殊密碼,守衛通道的人便會打開它,讓我們前往阿爾先生身 邊。這是只有歷代秘書才知道的秘密。」露西說出諜報片才有的機關構造。本田聽呆了。

「那……阿爾先生使用過這條通道嗎?」

「理論上可以,但我還沒看過他用過。據說密道最近一次使用是在四年前,我還沒進速食店工作──前任秘書珍妮小姐,在交接時告訴我這件事。」露西說。地底傳出輕微的轟隆聲,她拉著本田退到邊緣:「請您當心。」

本驚訝不已的看著人行磚面退開露出一方形大洞,無數級階梯浮現,它們彼此連接,隱沒在底下更深的黑暗。露西拿出二個手電筒,抓住本田的手,興奮又緊張的說:

「好,我們走吧。」


危機應變會議總算告終,拖著疲累的步伐,阿爾強行打起精神,走回他那間位於速食店最高樓,寬敞挑高,可俯視底下車水馬龍的豪華辦公室。秘書照例坐在辦公室門口,臉上不知為何沾著一抹黑色油漬,

看到阿爾歸來,露西起身迎接。

「阿爾先生,本田 菊先生說有事來訪。他堅持要見您,我把他領到私人招待間了。」

「有事是什麼事?比我還重要嗎?怎麼不先打手機……」

阿爾下意識的摸摸上衣口袋。習慣放手機的位置是空的,他想起來,是自己親手關了手機,扔到桌上的。

「好……在私人招待間吧?我待會去找他。給我杯咖啡。」阿爾扶著太陽穴。露西去茶水間泡咖啡。


徹底打理好心情,阿爾捧著咖啡步入招待本田的房間。本田膝上攤著一份報紙,見到阿爾進門,他收好報紙,向他示意。

「抱歉,讓您久等了,本田先生。我剛才結束會議,知道您來訪,立刻過來了。」

阿爾握著紙杯走到本田對面的沙發坐下。百葉窗的陰影罩住他半張臉。他看起來像老了十歲,疲倦又困頓。

「不,請別介意,冒然來訪的是我。」本田頷首:「本想要警告您最近要留心身邊事,卻在趕來四街途中得知您不幸的……意外。對此,我深感遺憾。」慎選合宜的用詞語句,本田委婉的說出他的心聲。

「你太好心了,本田先生。在本市所有相知的人們之中,你是第一個主動來慰問我而非聽八掛的人……」越講越心酸,想到從此無法挽回的陽光形象,阿爾不禁流淚,放下咖啡,摘掉眼鏡,用袖口擦眼睛。驀地,他停止動作:「警告我?本田先生,你怎麼會這麼說?難道……??」

很難過頭腦還是很精明,阿爾敏銳的掌握關鍵詞,兩三下推測出本田可能來訪的目的。

「莫非、難不成──本田先生,你也成了某項陰謀的受害者?!」

忘情大喊,阿爾用手指著本田的臉。本田雙手捏住大腿的西裝布,低頭無奈的一字一句說道:

「事情發生在今早。我準備開店作生意,壽司師父忽然告訴我他買不到任何漁貨。您知道,菊料亭以不使用隔夜食材聞名。所有食材,從頂級的鮪魚到普通海帶,都被買走,一樣不留。和本料亭相好的餐廳中的多餘漁貨,也發生這樣的狀況。因為太不尋常,影響太大,我將它視為一次惡意的結果,而非巧合。」

「什麼?這樣生意不就做不成了,會要命的啊。你怎麼處理?」

「停業。我讓員工貼聲明說,今明後三天休息。事關重大,我想親自過來告訴您這件事,順便商討應對之道。想不到……您的問題比我嚴重…………………」

真的,過往情史被公開和停業危機要本田選一個,他絕對選後者。

「你覺得……是王耀嗎?」

「是,一定是的,一尾鮪魚至少要價五十萬。擁有那種財力和惡意,在這個城市,我想,只有他。」

「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區區一家餐廳老闆,竟敢肆意妄為,不顧眾人協定,擅自壟斷資源破壞他人生意,還偷走對手私人照片意圖毀謗其名聲和品牌形象,這,實在萬萬不可饒恕………」

阿爾在房間中抱胸左右繞圈:

「本田先生,我們結盟吧!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你願意做我打擊王耀的盟友嗎?」

「沒問題,我非常願意。今天他做出這種事,明天會做什麼,就更難說了。我們務必要趁罪惡的芽成長壯大之前,把它掐斷才行。」

「好,就這樣說定了。我們一起對那傢伙回以顏色吧。」阿爾陰著臉說。想到亞瑟的怒氣、被毀損的形象和失去的大學榮譽校友封號,他勉強壓住心頭怒火。「去中華料理店吧,坐我的直昇機。在和平結束的最後,給王耀下達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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