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７ 妥協
「──我出去一下，最晚五點會回來，有事先頂一下，急事再打手機。」
西瑞．羅耶伊亞，A視電視公司美術組組長，告知副手自己要外出。
「是，組長，請問您要去哪里？」副組長問。
「去看廠商把咱們的佈景做成什麼樣。」
「佈景？最近有人委託我們設計佈景嗎？」副組長不解的翻開記載夾成厚厚一疊的工作單，上面是和美術組提出協助要求的單位名稱和需求物件。
「喔，放心啦，那案子是我接的，發生一些事，單子一直放在我口袋。」想到那天和安因在製播中心的不愉快，西瑞臉色陰霾。
眼見老大不高興，副組長識時務的變換話題。
「組長，佈景要用在什麼地方？」
這招成功轉移西瑞關注的焦點。聳聳肩，他說出掌握的情資：「新聞部趕拍的特別節目，好像叫全球報導吧，聽說初一就要播了。」
欸？大後天就除夕，這樣來得及嗎？全球報導……是介紹外國的事？不就要出國？」副組長大驚。
「哈！獎勵給的很大方，十天的長假。沖著這點，就算會熬夜熬到爆肝那些人一定也會弄出成果。」西瑞穿上掛在椅背的外套。「不多說了，我走了。」
「組長一路順風～」副組長送人的臺詞架勢頗有黑社會小流氓對頭目的味道。
「……總算出發了。」
一位身著黑衣黑褲，躲在美術組大門轉角盆栽附近的男子，搶先西瑞趕到地下停車場，坐進自己的小轎車。三分鐘經過，西瑞駛出停車場。見狀，男子轉動方向盤，不著痕跡的跟在後面。
這次發包的製作商是第三度承包A視業務。秉持前任美術組長傳承的組訓，西瑞不和同一家廠商維持長期交易，也不和他們建立私人情誼。除非不停追求進步，否則沒可能合作。是故，西瑞總不乏優秀的廠商名單可挑選。
紅綠燈過了，馬路逐漸變寬，聳然的茂盛樹木和低矮建屋取代高樓，大片田地穿插著泥土小路，典型的郊外風格。就近將車停在小巷口，西瑞收好鑰匙，走向某三層高的獨棟樓房。樓房外形雅致，後面是製造道具的大型工廠。
西瑞按了門鈴。嗶波一聲，對講機傳來客氣的回應。
「您好，請問那裡找？」
「我是A視的美術組員，來關心佈景的施工進度──」
欄杆自動退開，西瑞踏上碎石鋪成的小徑。接待員站在門口，就是那天到Ａ視提估價單的女業務。
「羅耶伊亞先生，歡迎光，請換上這雙鞋隨我來。」
依言在玄關換好脫鞋，把穿來的藍白拖放到角落，西瑞跟著業務往內走。明亮溫暖的房中只有少少五、六人，分頭埋首處理事務或用電話溝通。打開最裡面的牆上鐵門，半開放的長廊通往工廠大門，下單後的樣品成品就在這裡製作、組裝。
「貴公司訂制的佈景在此。」女子拉開相接的另一扇門，側身讓西瑞進去。
西瑞看一眼，愣了。
「怎麼回事？和我設計的不一樣？」
「您不知道嗎？我以為您的主………抱歉，我接一下。」手機不適時的響了，女子走到門外壓低音量說話。通話結束，她附在西瑞耳邊說了幾句。西瑞先是驚訝，隨即冷靜下來，快速回答。
女子把夾在手臂的資料交給他，急急走出工廠。再回來時，身後多了一黑衣人，微紅的臉不知氣悶或是害羞。
「認識那麼久，我還不知道你有跟蹤的癖好啊，安因。」西瑞不客氣的挖苦。
安因惱怒的摘下帽子，露出一頭燦燦金髮。
為給客人空間，業務先行告退。
「你想趁我走以後，謊稱是美術組的組員進來改佈景，對吧？因為只是樣品，修來改去很正常，你的工作證也增加說服力，沒人會懷疑你的身份還有心中懷抱的意圖──」
回答「那又怎麼樣」未免太底氣不足。安因傲然的挺起胸膛。他確實打著這種算盤。從公司跟來工廠的過程很順利，一時不慎，在門口徘徊太久，被操控監視器的保全列為可疑人物攔住，否則他才不會這麼簡單給人抓包。
「非常遺憾，你白跑了。佈景已經改了。」
西瑞指向立在中間的樣品。安因停住呼吸：
「……竟然變可愛了………………」
標明節目名稱的燙金字改成黑色，字型縮成先前的一半。點綴用的鞭炮造型變得迷你小巧，配合卡通風格的老虎圖案和絳紅底色，意外和諧順眼。
安因深信改稿的一定不是他知道的那個西瑞．羅耶伊亞。
「很驚訝嘛你，我也是，現在才知道那傢伙有這方面的才華。」西瑞姆指抵著嘴唇，不甘卻敬佩的說。
「……你在說誰啊？」安因不解的重問一次。「你認識改稿的人？」
「知道啊，就我們主任。」
「……咦──？是他？！」
太過驚訝，安因手一鬆，好好拿著的帽子掉到地上。
「不用想也知道，那天除了你我和廠商派來的業務，留在制播中心，位階高到足以拍板決定設計圖的，是誰？」西瑞撇撇嘴。
「……主任。」美術組和導播組組長的頂頭上司。
再比對資料夾收著的估價單的簽名和改過的設計圖，不難發現，兩者的墨漬出自同一只原子筆，和筆跡由同一個人所寫。
想著烏鷲豪爽的氣質與大咧咧的舉止，安因無言的發現，他與感性這項美工人員具有的特質根本天差地遠。
「好了，樣品看完了，本大爺走了。」西瑞隨口說。成品會在當天由這裏的人運到攝影棚。
「作品被更動，你不生氣？」
「不會啊，如果原稿不能使人滿意，我就必須改，主任只是自己做這件事罷了。」西瑞一臉有什麼好氣的。「再說，他階級比我大，他想改這樣，我還能怎樣？當然照他的意思做囉。」
「那，為什麼上次我跟你說，你卻沒有重改的意思？」
「你沒有具體說明改成哪樣比較好啊？而且你口氣又差，我以為你想找我吵架咧。」
「……………………」好像是這樣。
發現西瑞意外比自己想得就事論事，安因考慮未來這人又設計出無人能接受的圖稿時，就直接找主任解決。
０８ 返鄉
瑪瑙斯的機場，席雷兄弟不舍的望著陪他們渡過危難的嚮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們在此邂逅，也將在此分別。
總體說來，三天的相處不長，卻萌生比走馬看花的觀光行深刻的情誼。尤其是戴洛，和響導破除語言障礙，建立了特殊的溝通手勢，每當阿斯利安看見無需說話也能「交談」自如的兩個人，都感覺不可思議。
各色男女順流不息的行經航站。嚮導給背著包包動作不便的戴洛和阿斯利安一人一個擁抱，擺擺手離開，回到本來的生活。
攝影機蓋完稅章、通過過門型金屬探測器，Ｘ光檢查儀底下的傳輸帶送來通過檢查的行李。阿斯利安拿起自己的那份，跟上前面等的戴洛。戴洛抱著筆電，看看手錶，模樣有些急切。
「阿利，我要先到候機室寫稿。你呢？想逛免稅商店嗎？」
異國風的畫作、各大品牌的香水專櫃、書籍雜誌、民族風的衣服、販賣所有想像得到的物品的店鋪，井然有序的排成一列待人光臨。
窈窕的褐膚女郎撥弄鬢角的鮮花，朝進門的客人殷勤微笑。
「……不用了，我沒有那份心思。哥，一起去候機室吧。」阿斯利安想了想，說。
「不覺得可惜？亞馬遜不是隔壁的便利商店那種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耶？」戴洛強調：「而且，也許可以找到合適的紀念品？」
「未來有的是機會，哪天能悠悠哉哉盡興的探索這裡的時候再說吧。現在我比較想坐下來休息。」
弟弟心意已決，戴洛不再多言。
「好，我們走吧。」
兄弟說說笑笑，並肩行走。明媚的陽光從高處裝飾的棕櫚葉和玻璃間灑落，一閃一閃宛如旅途平安的徵兆。一架飛機後輪快速滑過跑道，機鼻先是昂起，爬升，消失在雲端。
阿斯利安注視窗外的藍天。聖保羅、洛杉磯、再來就到了臺灣。六萬哩的距離，心理上只是短短瞬間。
──他，即將回家。
０９ 任務結束
研討會較預期結束得晚，主持人演講者的恭維延誤散場時間。習慣信步而行的賽塔，也不免加快腳步設法早點回辦公室，他有待回電話、待讀資料和待批公文要面對。
抄近路提早到電梯間，幸運的，恰巧有往上的電梯。穿越夾門，按樓層鍵，戴人機具朝編播中心出發。
疾速快走的姿態省下跟遇見的同僚寒暄的時間順帶強調自己很忙，迅速繞過走道直沖辦公桌，有人低著頭在旁邊的空位閉目養神，聽見趨近的腳步聲，馬上清醒跳起來。
「賽塔先生，好久不見。」
「──阿斯利安記者？您怎麼在這裏？採訪結束了？」沒少吃驚的賽塔大步向前，雙眸訝異的打量自外國歸來的人。
「是的，下飛機以後，我立刻趕來公司剪接過音。影帶已經交給助理導播，我們的部分大功告成了。」攝影記者笑得開朗，然後賽塔還是能從阿斯利安
眼下厚重的陰影、袖口至手背紅腫的點點咬痕和眉宇隱約透露的倦樣讀出他有多累。
「您辛苦了，請忘記公事好好調養身體，精神體力恢復再來上班吧。相信奴勒麗主任也希望您這麼做。」
賽塔雙手交握，由衷的開口。
「謝謝您的關心，我會的。剛才排好了假，千冬歲和萊恩也表現得很好，我打算週末再來公司。」
「這是應該的。」賽塔附和。「……對了，戴洛先生呢？沒看見他的人。」尋覓的目光在阿斯利安左右遊移。專職攝影的弟弟來了，理論上撰寫文稿的哥哥更該出現在此。
「哥哥他搭機時趕稿過度，坐姿不正導致嚴重背痛，加上沒調整好的時差以及先前累積的勞累，我讓他返家休息了。」阿斯利安拿出隨身碟遞給賽塔。「是故，我幫他跑一趟編輯組，全球報導的新聞稿在這。」
「您們兄弟倆是外派記者中最早完成工作的一組搭擋。請坐一會，我把檔案拷貝到電腦。」
隨身碟存放很多標題不同的資料夾，一個注明AMAZON的文字檔可能是目標。
「阿斯利安記者，您們跑的路線是亞馬遜吧？」
「是的。」
賽塔拔掉隨身碟。「戴洛先生的稿件收到了，我要為所有幕後人員向您們還有仍在外奔波的諸多記者獻上感謝。有您們的努力和配合，精彩的節目才得以源源不絕的呈現。」
「您過獎了，這是當然的。」阿斯利安謙虛的說。「哥哥囑託的事完成，我先走一步。賽塔先生，再見了。」
「好的，祝您有個愉快的假。」賽塔站在原地相送。
A視電視公司和某計程車隊簽了約，無論何時何地，搭乘該車隊的計程車的員工，憑證件可享受折扣優惠。公司出入口的警衛室旁邊，也駐守該隊的排班司機，隨時接受叫車。
阿斯利安是坐計程車來的，也打算坐計程車離開。隨手招來小黃，他斜斜的背靠後座車門。警衛也不催他，安靜站在一旁看著。
寫簡訊通知兄長文稿送達，然後開啟電話簿，播打那支號碼。
接播音響四聲，換成柔和溫婉的女性嗓音。
「喂──你回來啦？」
聲音彷彿打從心底感到喜悅。浮躁疲倦通通消失，他安心了。
「嗯，我回來了。現在，很想見妳。方便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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