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咪伸了個懶腰，沿著筆直的馬路朝北方走。越過草叢、跳上圍牆、牠安靜的走著，毫不引人注目。經過一道東西向的寬闊四線道，牠直直的走。 鑽進一道低矮的磚牆外種植的濃密竹林間，隱匿了身形。磚牆底部打了洞，貓咪鑽進去，視野一下展開，出現典雅的松樹流水造景。牠最終踩上鋪在灰色沙子上的不 規則形的踏腳石，步步前往終點：一道為陽光籠罩的木頭迴廊。
迴廊內側，一名身穿和服的男子拉開木格子門走到廊上，風往背後鋪榻榻米的房間吹，室內外的界線消失無形。
吸取清新空氣，任髮絲被吹起，男子享受的閉上眼，體會與自然和而為一的感覺。貓咪走過去，親暱的摩蹭男子的腳。
「小白，散完步了嗎？」男子蹲下身，手撫摸著貓咪背部。貓陶醉的叫了。
「好乖，來，我看看今天你拍到了什麼。」
男子取下貓脖子晃動的吊飾，認真一看，那並非一般吊飾，而是一個造形迷你，附有百萬畫素的微型錄影機！
男子接下開關，把錄影機的影像用傳輸線連到筆電，王耀和灣娘用餐的場景被完整重現。
「那傢伙又去找小灣了……我得通知阿爾先生才行。」丟下貓咪，男子疾步踏上迴廊，跑到別的地方。
阿爾弗雷德．Ｆ．瓊斯，接到那通具報密性質的電話時，正在吃自家出產的午餐，漢堡配可樂。他靠著高級的辦公椅椅背，兩腳交疊一上一下蹺在桌子的玻璃墊。
「老闆，有人找您，是私人專線。」穿著低胸套裝的美女秘書，露西小姐進門低聲道。阿爾除了應付業務的董事室內分機之外，還有一隻號碼只有親近人士才知道的專線。董事專線向來交由露西接聽，再請示阿爾如何裁決。他以此證明自己高人一等。
「誰找我？」阿爾擦嘴，說。
「是菊料亭的老闆本田，」露西說：「他強調想直接和您說話。」
「本田 菊啊……好，轉進來，我接。」
露西奉命行事。二十秒以後，她驚訝的看見阿爾跑出辦室，領帶外套抓在手中邊穿邊跑。吃了四分之一的漢堡銜在他嘴裡，醬汁殘留嘴邊，沒有擦掉。
「我要出去一下，幫我叫車！聽說王耀行動了，我得快趕到菊料亭！！」
「啊……是！！」露西抓起電話跟著阿爾動起來。二個抱著公文的普通路過的職員，目睹了這個場面。
「王耀行動了？王耀是誰？值得阿爾先生這樣關注？」職員一問。
「不知道王耀是誰？王氏中華料理店總聽說過吧。」職員二說。
「王氏中華料理店？是那個二街最有名的餐廳嗎？」
「是啊。王耀，就是那家料理店的負責人，也是創始人王家，這代的長子。」職員二說。
「負責人？意思是他是老大？！」
「是啊，他最大沒錯。」
「那……我們阿爾先生管那裡的事幹嘛？我們和二街的餐廳有往來嗎？」
「沒有。不過二街的一舉一動都和阿爾先生的利益有關。別看他現在很閒，年輕時不簡單的，東奔西跑四處打拚才有今天的速食店。」職員二補充：「本市餐飲界霸王──市民心中三餐首選排行榜第一名的實力可不是憑空下來的，很多餐廳想擠進這個排名，也想拉下阿爾先生的榜首位子。」
「這些我都知道，你就直接說吧，二街和阿爾先生為何會密切相關？他們為什麼會湊在一起？」職員一問。
「還用說嗎？當然是利益啊！！」職員一用手比出錢的標誌。「這件事回溯起來，要講很久。
「如 你所知，二街上歷史最悠久的餐廳，就是王氏中華料理店。百年前，它的生意火紅，菜餚美味，天天吸引立志成為學徒或店員的人來拜訪。菊料亭──過去叫本田料 亭──前任的老闆也曾到王氏廚房拜師學習，苦練廚藝十八年後才回到料亭他將見識到的關於王氏料理店的全部運用在料亭，經過多年翻新改變菜色，逐漸營造出獨 有的特色。灣家小吃那時是一片空地，阿爾先生還只是孩子。
「不是有句話，叫富不過三代嗎？中華料理店負責人隨著時間過去，逐漸失去創業時 的拚勁，一代一代變得不思進取。服務水準低落，也不懂挽留顧客，生意做不下去、薪水發不出來，只得向別人借錢應急。於是，在王耀接手料理店的當天，爆發史 上最嚴重的財務危機。數十個債主聯合找上門，要求王耀付清歷任負責人積欠的債。」
職員聽了皺眉。
「那是致命的打擊，料理 店不得不停止營業。值錢的設備被搬低債走，為了和王耀劃清界線，傭人們一哄而散，只有少數人留下來扛下重擔。王耀的弟妹到債主家幫傭還債，他本人則流走海 外打工賺錢。過了六年，他幸運的中了彩卷頭獎，便帶著行李回來，還清欠債再次開店營業。他致力精簡組織、裁去冗員、選用替代食材、扭轉中華料理傷害保育動 物的形象，才把生意擴展到今天的程度。」職員一說完，走到投飲機旁邊，買了一罐飲料。
「多麼辛酸的歷史……聽起來全是血和淚。」職員一的眼睛有點紅。「他的弟弟和妹妹，想必跟哥哥團聚，過著幸福的日子吧？童話都那樣說的。」
職員二冒出冷汗。
「弟弟我不清楚，妹妹……那個女孩，似乎沒有團圓結局。她搬出王府自立了，就是中華料理店對面的店……」
「灣家小吃？那個年輕的女老闆是王家的人？還是王耀的妹妹？！」
「很 難相信吧？這是事實。好像結束幫傭生活──順帶一提，她就是到菊料亭去做事的。之後，她和王耀在料理店的員工管理上有紛爭，無法接受一些做法，就離家了。 在灣家小吃店創業初期提供她基本設備和貸款資金的，就是阿爾先生。目的呢，在於分散客源，防止中華料理店搶光二街的客人，進一步對上速食店，奪走他本市的 餐飲大享稱謂。阿爾先生才會那麼在意。何況，料理店和小吃店的性質正好相反，一間裝潢華麗，有不同風格的包廂和觀景窗，適合聚餐招待親戚朋友。一間服務親 切，菜的份量拿捏剛好，適合自個去…………兩者合併可產生更大的經濟效應，賺取利益，威脅其他餐廳的生存。」
「……真辛苦。那種境界好累，我攀不上去……」職員一評斷。「有錢果然不等於幸福。」
「對吧，我們老實的工作，簡單活著就好。快送公文吧，再講來不及了。」職員二看看手錶，微笑著帶動跑步。
阿爾弗雷德的速食店共有十層，一到三樓作為店面，其他七層兼做辦公大樓。速食店離二街隔了三公里遠。黑頭車發揮文明工具的便利，讓他在五分鐘之內抵達菊料亭。期間他抱著胸，陷入沉思。
「阿爾先生，菊料亭到了。」司機提醒。
從地圖來看，菊料亭在灣家小吃店北方，王氏中華料理店東北角，二條形成卜字的馬路把他們分成鄰近的三個區塊。阿爾要司機離開，等他通知來接人。像阿爾這種擁有金髮藍眼的人在二街不常見，張望一會確定沒有居民和路人看到他，他敲了敲木頭門板。
料亭老闆出現在他面前。
本田穿著短襪，雙腳套在木屐，他身上的和服是淡青色的，搭配棗紅色的腰帶顯得很沉穩。他有著輪廓優美的下巴和犀利的黑眼睛，氣質有些銳利。
「阿爾先生，歡迎光臨。」
阿爾頓時想到溫泉旅館、泡湯、饅頭等他在介紹各街風情的節目上常看到的槪念。若說本田像旅館女將會很失禮，阿爾把那些奇妙的聯想丟到腦後。
「喔，本田先生，你好。」阿爾回道。
「我預備了簡單的幾樣菜，請往那邊，隨我前進。」本田說完慢慢的邁開步伐，他們穿過這個庭園。往稍遠的建屋走。
一面行走，阿爾一面打量周遭。庭園不大，擺設經過用心設計。簡潔樸拙的物品營造出深遠的意境，裝滿流水傾斜的竹筒敲擊石缽發出規律的聲響。地面的沙用耙子畫上一圈圈料似漣漪的花紋，一棵松樹種在角落，針葉是沉重的墨綠色。
本田菊引著阿爾繞過幾幢屋子，走進一間可欣賞之前路過的園景的和室。壁龕、書法掛軸、跪坐著的武士盔甲附著武士刀，阿爾覺得自己處在和他那辦公室截然相反的世界。
瞥見本田還站著沒坐下，他發現自己失態了。這裡不是速食店，得注意行為。
「抱歉，我一時看呆了，你家的東西很古典，很有氣質。」
「別介意，您那麼用心品味室內擺設，是我這個主人的榮幸。」本田答得很客氣：「請過來坐下，讓我們先進餐。」
大約小腿高度的方形大木桌放了懷石料理，裝在各式陶盤陶碗中，顯得纖細美麗。料理多使用魚或菜，烹飪方式多樣，也有份量十足的壽司和蕎麥麵，飲料則是茶和啤酒。
「好，謝謝招待。我開動了。」阿爾學本田跪坐墊子上，用筷子夾了壽司丟進嘴吧。「嗯啊……好好吃……。不對，我不是來吃東西的。本田先生，快告訴我，王耀做了什麼？」
「根據我手下的情報記錄員帶回來的畫面……王耀又到了灣家小吃店，和灣娘小姐提議合併。」本田沒有表情的出示一本相簿：「這些照片，擷取自貓拍到的影像。我將其定格、放大，盡量提高解析度，應該很清楚。」
「用動物特有的地域性，在其身上裝置小型錄影機，偽裝成散步不定時蒐集對手資料，不但不會讓人起疑，還會讚嘆你在電子產業的研發能力。不簡單啊你。」阿爾佩服的說，順手翻閱相本。
「您過獎了。」本田語氣 淡然。看著阿爾弗雷德，他的表情由漫不經心轉向正經。
「這次坐在一起吃飯啊？真難得。」阿爾的手指著王耀和灣娘用餐的照片。
「很不可思議呢。時間飛逝，看著現在的樣子，應該沒人想得到之前他們是什麼樣子。這之於我們，不可不防備。」本田說。
「唯一清楚的，只有王耀又提出合併的建議嗎？」阿爾翻動相本。「這兩個人這次會合併嗎？你覺得呢？」
「我認為……不無可能。」本田喝了一口茶：「就算再能幹，女孩子單打獨鬥也是會累的，恩怨可以隨時間放下或丟掉，金錢的威力，我想，阿爾先生，您也知道。若在我方權利不減的情況下合併，說不定能得到更多好處，又不必一個人辛苦，想想也合理。」
「唔……如果能知道他們講了些什麼就好了。總之──後續進展要密切留意。一但合併成功，可不是你我樂見的吧，本田先生。」
「那當然。」本田鄭重的回答：「絕對，要阻止他們。」
「絕對，要阻止他們。」阿爾附和說。
今天王府的晚餐氣氛有點詭異。大少爺臉上掛著花朵般燦爛的微笑，這笑容維持了好久。
「請問，有什麼高興的事嗎。」二少爺，香君。看著兄長臉上持續過久的笑臉，忍不住問。
「跟你說喔！小香，今天我去找小灣，和她一起吃了飯！」王耀得意的說。
「……是嗎？然後呢？」香君沒有表情的說。
「我又跟她提合併的事了。」
「……她答應了？」香君挑起粗眉。
「哈！！小灣沒有拒絕喔──」
「……………這樣啊。」
香君說著，沒有再作聲，安靜低頭吃碗裡的飯。
留言列表
人生記錄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