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最後一週的週三晚上,血族親王安斯艾爾•卡珀爾恩決定移居薔薇小屋,他將獨自在那裡生活一段期間。距離上次他為自己安排同樣的行程已間隔了兩年,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他想,該是時候去看看了。

這個消息很快藉由服侍他的親近人士向外傳開。聽聞此事,所有血族都不感意外。他們知道親王閣下習慣偶爾脫離族群隱世而居,只是可惜他會錯過鮮花節的開幕式;那個儀式上有著全大陸公認最精彩的表演活動,年年推陳出新,類型從未重複,對喜歡享樂的血族而言深具吸引力。

安斯艾爾生就隨性,除了少數正事外向來憑感覺行動,認定目標就去做。因此他無視後裔們暗中投來的遺憾的目光和私語、交代處理各種事務的部下切莫偷懶、便帶著輕便行李,在領地的城堡大廳撕開魔法卷軸。

  刺目的光芒消退,安斯張開雙眼,所處環境已完全改變。

  他站在一塊位於小丘頂端、直徑半公尺的圓形空地中央,一條被曬到有些發白龜裂的泥土小路由空地另一端延伸出去,順著地勢和緩的起伏而下,蜿蜒到遠方。安斯邁開腳步,順著小路走到底,穿越蝴蝶飛舞的綠色草原,抵達一幢洋房門口。

  看守人候在大門外,遠遠望見安斯接近,必恭必敬的彎腰道:「親王閣下,一路奔波辛苦了,歡迎您來訪。」

  「必需品都準備好了嗎?」安斯詢問。被雲層遮掩的太陽將光和碎片般的影子投射到他身上,微風吹來,金色的髮絲飛揚,他看起來彷彿光明女神最完美的造物,可惜本質上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是的,儲藏室放置了足夠您享用的處子血和果酒,也有人類料理用的食材,以便您想換口味的時候能任意取用。」看守人鎮定的回答。基於嚴格的禮儀規範,他甚至沒抬頭看面前的人一眼。

  看守人是九代血族,外表約六十歲,實際年齡不明,以力量來說在一族內僅能用薄弱來形容;但做事穩健踏實,又耐得住寂寞,安斯和此人長期打交道下來印象一直不錯。只是他也知道有時不能一昧給予信任,特別是在涉及重要事物的這點上。

  「我先看看房子,你在這等我。」

  「是,尊敬的閣下。」

  語畢,安斯雙手環胸,開始視察洋房的保存情況。看守人接住他遞來的行李,沉默地退到一旁。

  先是排成長方形、圍住洋房前後左右、造型古樸的鐵欄和磚砌底座。欄杆沒鏽蝕、磚面無破損。繞了二圈,安斯滿意了,改而推開雙扇大門,踏上通往小屋的碎石路。手握住門把、預備推開前門的那秒,他身子一頓,往後轉身,想起還沒檢查屋子外觀。

  明亮的陽光足以讓一切顯露無疑,安斯眯起綠色的眼睛,挑剔地檢視牆面由上到下的每一呎每一吋。然而嚴苛如他,也找不到外牆淡藍的漆有褪色或脫落的部分,寬面琉璃窗和精巧的尖頂亦完好如初,樣子和初見時毫無差別。薔薇小屋當初以七百金幣買到手,憑目前的狀況,一旦搬回各國都城,即使不打著前後任屋主的名號,也能賣得更好的價錢。

  看守人立在原地平心靜氣地候著,似乎對自己的表現深具信心。放任突發奇想在腦中盤旋,安斯走進屋內。這次他動作一氣呵成,沒再停滯或回頭。

薔薇小屋矗立在原野上、曝露在風與光之間,最近的林子遠在北方一里處,四周並沒類似樹木的遮蔭物。安斯推開門走了幾步,未感受到密閉空間特有的沉悶味道或酷熱的暑氣。也許看守人提早開窗透氣或用了清潔空氣的魔法,他想,這般貼心舉止不禁使他為看守人加了幾分。

  小屋內部的房間零零總總加起來有二十個,平時皆呈置閑狀態,僅由看守人打掃維護。安斯一度認為這裡相較於自家城堡小得可憐,直到把小屋當成專屬的休憩場所、一個人負責機能運作,看法才有所改變。他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視察所有的房間,索性按照老方法,沿未鋪地毯的走廊隨便挑幾間進行突擊檢查。

  主人臥室、書房和客廳,未更動的擺設依稀引領他回到最早的年代,那些美好的時光。

  伸手觸碰傢俱,感受木材光滑的質感,安斯發現心底湧起一股深沉的愛惜之情。無論來了幾次,薔薇小屋總讓他產生這種感覺。

他轉開水龍頭,檢查流出的水是否清澈,再來走進管家房、護衛房、佣人的大通舖,以及客房、廚房、雜物間、食物儲藏室……

  結果讓安斯挑不出毛病。屋內乾淨的足以媲美高級旅館。他抱持肯定的心情,沿反方向走回前門。

  「——你顯然用心擔起自己的職責,我很滿意。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這樣。」安斯倚著門框,向奉命等待的老人淡淡地道。「在合理範圍內,我允許你提出一個要求作為獎賞。說吧。」

  不像一、二代血族身強體壯,低階血族害怕光,老人縮在陰影處回答:「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親王閣下,從千百個同族中被您挑出來看照這意義非凡的地方,對我而言足夠了。我不需要獎賞。」

  安斯眨也不眨地凝視看守人。他的頭髮花白、身材矮小,是擁有青春和美好體態的血族中的異類。他不曉得誰基於什麼心態給予一個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初擁,可這與眾不同的外表卻成了安斯一眼選中他、而非自己那些更忠誠的後裔的理由。安斯覺得他不在的期間,小屋需要有老人照顧。

正確來說,這個人像安斯記憶中的那位管家。

  「你確定?」安斯重問一遍。

  「是的,閣下。」看守人十指交握,頭壓得更低了。

  「我會在儲藏室留幾瓶飲料慰勞你的辛苦。」親王以不容拒絕的口吻為談話劃下句點,他瞭解果酒之於低階血族是買不起的奢侈品。「好了,退下吧,有事再通知你。」

  「好的,祝您有個愉快的假期。」老人說完化為一隻蝙蝠,慢悠悠地飛走了。

  檢視整幢房子花了將近一小時,慵懶成習慣的血族親王自認該休息了,加上昨晚參加宴會通宵到清晨,頭部因睡眠不足隱隱抽痛。偏偏安斯又覺得千里迢迢來了立刻躺到床上很沒意思,好像少了什麼。思忖片刻,他關好前門,來到儲藏室,自波形酒架取下酒和透明高腳杯,慢慢繞到戶外的花園。

  奧林大陸的鮮花節正逢薔薇的花季,拜此之賜,薔薇每年生長得極其繁盛,堪稱絕景。安斯懷疑,若非這一帶的土地屬於血族不許人類進入,這時外面就要擠滿賞花的人群了。儘管離過節還有二天,園裡的棚架已長滿花苞,有些尚未舒展,掛在枝椏末端隨風搖晃、有些層層怒放,將粉嫩的花瓣完全張開。數不清數量的薔薇覆在姆指大小的綠葉上,互相推擠、彼此堆疊,特有的柔和芳香浸染了周遭的空氣。

  血族擁有無限的時間,看守人不僅打掃在行,也略懂園藝。按照默契,他走之後,照顧花園的責任就落到安斯身上。

  拉開用優美骨架和柔軟靠枕組成的單人休閒椅坐著,安斯靜靜對著薔薇發呆。一刻鐘過去,疲倦逐漸減去,他感覺好一點。然後他旋開酒瓶,斟了半杯處子血澆灌喉嚨,確保自己恢復元氣。

  他記得,很久以前初次巡視花園,曾嫌薔薇過於女氣,連帶降低小屋的格調,因此就算住在屋裡,也鮮少停下腳步觀賞一次。很久以後,某次像這樣一個人坐著賞花,才突然意識到薔薇的美麗。有別於藍天的深邃和綠野的廣袤,薔薇小到不起眼,脆弱得一揉便能摧毀,即使如此,卻體現生命的纖細,以及與此相反的旺盛的活力。相形之下,再怎麼永恆不變的事物也瞬間失去光彩,變得空洞貧乏。

  ——很像自己的遭遇,不是嗎。他從沒想過認識一種花的過程恰好是人生一段刻骨銘心經歷的總結。

  安斯舉高酒杯向眼前的薔薇致意,一口氣俐落的飲盡杯中液體。

  未來幾天,要在這裡渡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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