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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於首都的湯家豪宅,湯倫打開衣櫃的雙扇門,取出一件件洗好燙過的冬季衣物,平放在床上。沒多久,寬大的床罩便被覆蓋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穿這件高領毛衣加西裝外套怎樣?不對,好像有點太正經……。還是換這件襯衫配圓領毛衣?外面正好可以搭那件派克大衣。」

  湯倫不停挑挑選選,在穿衣鏡前觀察搭配呈現的效果,終於找到滿意且合宜的服裝。他瞄一眼手錶,開始為自己製造的混亂善後。才收拾一會,外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門沒鎖!」湯倫簡短的應道,順手將地上換掉的丹寧長褲掛回衣架。彷彿呼應他那句話,門板被無聲地推開,一位婦人扶著門把走進房間。她穿著高級的訂製套裝,妝容精緻,正是湯倫的母親——湯家現任的女主人。

  湯太太巡視凌亂的房間,又看著在動手整理的兒子,細心描繪的眉頭深深蹙起。

  「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做幫傭的工作?」

  「我在挑衣服,待會要和朋友去吃飯。」湯倫轉身注視母親。湯太太靜默無語,眼神困惑,他再補充道:「昨晚用餐時跟你們提過,還有印象嗎?」

  「我想起來了——你說約了人見面。」湯太太恍然,惋惜的盯著手中的招待券。「你難得回來,想說母子倆一起出門逛逛,順便到飯店吃下午茶,看來得找別人了。」

  「抱歉啦,媽,早就約好的。」

  「有空再陪我吧,祝你玩得愉快。」優雅的婦人拍拍兒子肩膀,轉身往外走。門關上前,她回頭問一句:「要不要請司機載你?」

  「不用了,我自己會開車!」擔心母親沒聽清楚,湯倫特地拉高嗓門。

    半小時後,他一手拎著背包和紙袋,一手挾著大衣,選了車庫最便宜的汽車,動作俐落的駛出鐵藝大門。

  等待紅燈轉綠的空檔,湯倫重新確認時間。

  「還有一小時左右……應該趕得上。」他握著方向盤,彷彿肯定般輕聲告訴自己。

  答辯通過,領到大學的畢業證書,湯倫並未進入父親名下任何一間公司擔任職務,而是按照計畫待在美國工作,直到事業稍有成就。這一待,整整就是三年。

睽違已久的返鄉,除了陪伴父母,也得探望親友——那位異母兄長自然名列其中。初次見面時湯倫將聯絡方式留給葛霖,接著在不抱期望卻依稀期待的心情下收到來信。雖然是例行的節日問候,但終究象徵倆人關係的開始,他們逐漸習慣藉由不定期的電子郵件互相交流。

  湯倫向公司請假核准的當晚隨即邀葛霖出來吃飯。坦白說,他以為對方會拒絕,畢竟彼此的交情和熟悉度甚至不如職場同事。然而葛霖同意了,順便問他是否介意狄希斯一同出席。

哥哥的男朋友神秘而英俊,有機會相處,湯倫心裡只有歡喜,立即表示歡迎。於是雙方通信幾次,敲定相關細節,今天就是聚餐的日子。

  被葛霖挑中作為會面場所的餐廳位於東城區的小巷弄,提供義大利北部某大區的食材和家常料理,網路上給予這家店的評價不錯,缺點大槪是位置隱密難尋。依靠事先努力研究地圖獲得的印象和附近居民好心指點,湯倫沒耽擱太久,順利抵達目的地。

  十二點十分,餐廳開門供應午餐。湯倫深吸一口氣,踏入米白色的木門,向服務生報上葛霖的姓氏。這麼做其實有點多餘,餐廳面積不大,擺得桌子僅有九張,湯倫視線一掃,發現角落有人在對他揮手。

  「抱歉來遲了,希望沒讓你們等太久。」

講著萬用的開場語,湯倫將大衣掛到椅背,拘謹地坐進座位。

  「我們也剛到,路真不好找。」葛霖嘀咕道,把服務生放在餐桌中間的玻璃水杯分給每個人。

  狄希斯本來正專心閱讀酒單,聞言含笑抬頭,碧藍色眼睛直視湯倫。

「好久不見,謝謝你讓我跟來,很高興再見到你。」他和氣的說。

  「我、我也是,很高興能見面。」湯倫的臉瞬間泛紅,說話變得結巴。為了掩飾害羞,他拿起玻璃杯,豪邁的喝掉開水。

  「我們決定好點什麼了,你看一下菜單?」葛霖徵詢湯倫的意見。

  「啊,我昨天查地圖的時候順便選好了。」

  葛霖招來服務生,三人輪流指定套餐的菜餚,再請人斟滿開水。

餐前麵包上桌,沾醬有橄欖油和黑醋。一早起來挑衣服的湯倫此刻饑腸轆轆,小口小口撕著麵包吃。葛霖沒那麼餓,悠閒的拍照完才享用。

狄希斯對於湯倫這個人,以及地球上另外一塊大陸的文化,是感興趣的。等湯倫進食的速度放慢,他開啟話題。

  「聽說你在美國工作,是待在哪一州?」

           葛霖拿麵包塊沾油。能說出州這個字,看來情人的外國地理學得不錯。

  「我在麻州的波士頓,那是美國東北方一座靠海的城市。」湯倫說,嘴角的麵包屑讓他認真的神情帶有一絲莫名喜感。

  波士頓這個名字讓狄希斯覺得耳熟。「那裡盛產海產?比方說龍蝦?」

  「咳!」葛霖連忙出聲暗示,他前陣子叨念過龍蝦堡,想不到狄希斯居然記住了!

  湯倫敏銳地留意到這微妙的反應,依此形成某個猜測:「是的,波士頓是東岸著名的海港,有好吃的龍蝦堡和龍蝦濃湯,生蠔也不錯,沾莎莎醬特別美味。」

湯倫秀出手機裡在美國拍的各種食物照片,另外兩人好奇的湊過去看,不時評論或驚嘆。葛霖顯得非常有興致,湯倫知道自己猜對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異國美食和各自飲食上的偏好,忽然聽見匡噹一聲——送開胃菜過來的服務生走近桌邊,被脫下太陽眼鏡的狄希斯的容貌震驚,失手摔了盤子。

     「好可惜,浪費一盤手工餡餅。」被摔的正是葛霖的料理,他把情人的火腿奶酪移到中間,叉起一片慢慢品嚐。

     「你們在首都待了一段時間,還能適應嗎?這裡和青省比起來如何?」湯倫鼓起勇氣提問。

     「兩個地方各有特色。我們運氣好,沒遇到困難,生活和工作都很順利。」狄希斯回答。

吃東西的葛霖用點頭附和情人。

     「不過我喜歡藝文活動,這方面首都比較合我的意。上次我們去觀賞歌劇,無論劇院設計或表演本身都非常優秀。」狄希斯想了想,又補充。

      湯倫笑了:「那你應該來波士頓看看,那裡活動好多,藝術方面有爵士週、沙雕節、坦格爾伍德音樂節;體育競賽有划船和馬拉松;美食的話有葡萄酒節跟海鮮節,總是熱熱鬧鬧的。」

「你參加過馬拉松嗎?那蠻有名的,我都聽過。」葛霖問道,一面把新送來的餡餅分幾塊給狄希斯。

  湯倫搖頭。「長跑難度太高,我做不到,下班能固定抽空去健身房就夠了。我在考慮乾脆買台跑步機或健身車,在家運動更能節省時間。」

     「辦公室待久了對身心不好,也可以趁假日去戶外走走,」葛霖說著大約是所有上班族的經驗。「我們每週會找一個鄰近的景點遊玩,回家都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喔,你們去過哪裡?」湯倫好奇的問道。他在首都出生長大,也許他們湊巧去過一樣的地方。

     「上次是去百望山。」狄希斯說。

      交談間主菜上桌,有牛排、羊排、煎鱈魚和配菜,氣氛舒緩,偶爾伴隨愉快的輕笑。距離午餐結束服務的四十分鐘,外國面孔的老閭親自端上甜點。他為稍早摔破盤子的事道歉,熱情的問及客人對菜餚的滿意度,介紹食材出處和料理的作法。隨即老闆話鋒一轉,表示狄希斯的相貌過於出色,大膽請求與他合照,結果內場和外場的店員全丟下工作興奮得圍過來他們這桌,對著手機鏡頭微笑比YA

踏出店門的那刻,湯倫注視著外面的車水馬龍,有股不真實的恍惚感。

這輩子在外面吃飯不知道多少次,從沒見過有人被店家主動要求拍照,還獲得免費的提拉米蘇當贈禮。這種明星才有的待遇,他居然有幸見識到。

而且自己也拿到蛋糕,完全是沾了哥哥男朋友的光。

「注意點。」葛霖拉開湯倫給後方的客人讓路。「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吧?」

「啊——可以,可以。」湯倫回神了。

「那我們走啦,再見。」

當狄希斯和葛霖要步下木製台階,湯倫叫住他們,遞出那個和隨身包包一樣帶在身邊的紙袋。

「這是伴手禮……我從美國帶回來的,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你們就收下吧。」直接把袋子塞給葛霖,湯倫後退一步,深呼吸,鄭重說道:「今天我很開心,下次再一起出來!」

葛霖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湯倫就像初次見面那般飛快跑走了。

「那麼彆扭幹嘛,是怕我拒收嗎?」錯愕地目送對方身影遠去,葛霖小聲抱怨。

全程旁觀兄弟互動,狄希斯微微一笑,握住情人的手,順著人群離開。

梳洗完畢,換上居家服,葛霖和狄希斯並肩坐在沙發裡。紙袋裝著兩份禮物,葛霖先拆小的。撕開封口,往下一倒,各種造形的磁鐵落到桌面,主題包含美國的各種意象,有平面和立體的,用色鮮艷光亮。

「自由女神的頭像。」說出好萊塢電影常出現的地標名稱,狄希斯將磁鐵拿到面前,似乎透過它看見昔日陳列在西萊神殿的雕像。「很別致的東西,價格不算貴,他用心了。」

「待會拿去貼冰箱。」決定合適的放置地點,葛霖接著拆大的那一份。長條狀的物體,全身通紅,擁有同樣紅的細長觸鬚和兩隻半張臉大的前螯。它的觸感柔軟,葛霖不自覺捏了一把。

「——龍蝦……布偶?」

  兩人沉默。

  「為什麼是龍蝦?怎麼有這種布偶?不對,他為什麼送布偶?」葛霖瞬間冒出一堆疑惑。

  「大槪因為是當地名產?」狄希斯努力思考片刻,不確定的回答。

    睡飽來迎接主人和葛霖的嘉弗艾有著與他們不同的反應。它盯著那隻體積和自己接近的布偶,眼睛發亮,喵喵地叫。

  當晚湯倫的電子信箱收到一封新的郵件。看到寄信人的名稱,他立刻點開閱讀。內容如往常般簡潔:

  謝謝你的禮物,我們都很喜歡,尤其是嘉弗艾。

  隨信附上兩張照片圖檔,一張是他送的磁鐵,被隨意的貼在冰箱上層;另一張圖的主角是隻黑貓,閉眼躺在地上,龍蝦布偶成了靠墊。

  「……喜歡就好。」湯倫望著照片,放鬆似地將身體窩進椅子。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對於葛霖這個人,不把他視為破壞家庭安寧的外人,而是流有相同血液、應該要和父母一同圍著餐桌而坐,愉快地吃飯聊天的家人,應該是這樣親近的存在。

湯倫知道這僅僅是他個人的認定,大槪永遠實現不了。可是要他無視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任憑他斷絕和家人的連繫獨自在外漂泊,湯倫實在做不到。

  父母生下子女,便對他們有責任,如果爸爸不想對哥哥負責,那就由他來代替爸爸盡責。湯倫沒能讓葛霖回家,至少他能夠讓他知道自己有家人,知道自己還有人會關心。

       扛起不屬於自身的責任確實累了點。不過,湯倫想,只要葛霖還在這個世界上,他就要堅持努力下去。

  忽然有人敲門,沈浸在思緒中的湯倫驚醒,揚聲詢問是誰。外面的人沒有應答,他機靈的登出網頁、關掉螢幕,再去開門。門外站的是湯倫的父親,湯家男主人,板著面孔神情不悅。

  「爸,怎麼了,有什麼事?」湯倫嘗試擺出溫和的表情。

  湯先生維持僵硬的臉,冷聲說:「要吃晚飯了,你媽叫你過去。」

連一眼也懶得施捨,他頭也不回地朝走廊彼端快步而去。

      湯倫的肩膀瞬間垮了,父親到現在還是不諒解。

      畢業後他選擇在國外發展未來的人生,使得早已擬好接班人培養計畫的父親非常生氣,天天打電話來催。湯倫同樣做足準備:先和母親溝通取得共識,委託她進行父子之間的斡旋、每個月固定寫家書回去報告近況與表達關心,但不接父親的任何來電、最後使用苦肉計,聲明為了不給父母丟臉,決定做出成績才回家,因此在異鄉苦撐三年。

      可惜父親依然如故,對不順己意的事物一槪不看不聽。

      為什麼他有個控制狂父親呢?假如父親能稍微改一改,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驀地,湯倫又想起葛霖。生活就是這樣吧,有許多無奈或不為人知的心酸,也有美好幸福的一面,誰都有誰的不幸,誰都沒有比誰不幸。

      將所有紛亂的念頭拋到腦後,湯倫關上房門,沿父親剛才行經的走廊前往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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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ihan2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