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嘉盤坐在大方桌前,持筆在紙上繪圖。調色瓷盤、筆架筆洗等用具隨意放置,一排畫好的紙擱在桌緣,寬敞的桌面略顯凌亂。

  完成作品,謝柔嘉收好筆,呼出一口氣。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伴隨顏料漸乾,佈滿色塊和線條的紙張竟自行褪色,變回全白。這不尋常的現象絲毫未驚動謝柔嘉,她叫丫頭進門,指示她們將紙收好。

  一道腳步聲越過來往的丫頭,在謝柔嘉身旁立定。

  「辛苦了。」東平郡王說道,聲音溫醇。

  「哪有什麼辛苦的,畫些符而已。」謝柔嘉抬頭,抿嘴一笑。

  「剛出爐的,來,吃一點。」

  東平郡王撩起衣擺坐下,將食盒放到謝柔嘉懷裡。

  拉開食盒,香甜的氣味由縫隙向外四溢。

  「是桂花糕,看起來好棒啊!!」

  謝柔嘉高興的驚呼,挽起袖子,津津有味吃起來。

  「今天都畫了什麼?」東平郡王詢問。

  「你猜啊。」

  謝柔嘉哼哼兩聲,故意賣關子。

  為了逗多數時間只能在床上養病,連院子也鮮少離開的安定王妃開心,謝柔嘉送去自製的變幻符咒,就像曾經送給東平郡王的中秋賀禮一樣。不過這回變的不是月亮,而是各種真實存在或想像中的風景。

  王妃讚嘆的表情讓謝柔嘉決心鑽研新的畫符技術,除了呈現影像,還能感覺聲音和氣息,使人如同身臨其境。

  繪製新符頗費時,她並不疲累,可是也許在東平郡王看來正好相反。

  接連吃掉三塊糕餅,謝柔嘉拈掉碎屑,瞄瞄東平郡王,再瞄瞄染成曙紅色的筆鋒。

  「顏料剩不少,洗掉可惜。」她拿紙擺到面前,重新握筆。「你有沒有想看的東西?我畫給你。」

  「真的?我運氣那麼好?」

  「你送點心算是有功,該賞。」

  謝柔嘉佯裝施恩貌,東平郡王不禁莞爾。

  「小時候隨父王外出,見過一種野花開滿山間,令人難忘,希望能重現那場面。」

  「是哪種花?」謝柔嘉問。

  「不曉得花名,只記得是紫花綠葉。」東平郡王說。

  「詳細描述一下。」

  「花約莫指甲大,葉子有三瓣,矮矮的,開成一叢,就像這樣。」

  東平郡王在廢紙的一角邊動筆邊說明,謝柔嘉盯著成形的線條一臉錯愕。

  那麼厲害的人,畫的圖居然和學拿筆的孩童一樣?

  她眼花了吧!

  東平郡王輕咳一聲,故作自然的將紙丟進廢竹簍。

  「怎樣,有印象嗎?」

  「我懂了,你指的是幸運草。」善意的忽略他的掩飾之舉,謝柔嘉回答。「你等等,我馬上就好。」

  說著,她低頭作畫。頃刻間,一幅山野風景圖完工,畫面也在顏料乾掉後恢復空白。

  「我們到外面去。」

  謝柔嘉一手拿符一手拉著東平郡王往外走。有座拱橋橫跨石子砌成的魚池,挾帶水氣的微風拂面,讓人心曠神怡。

  他們爬上拱橋頂端,謝柔嘉鬆手任符紙飄落。

  幾乎在紙下沉的瞬間,周遭環境驟變。石板甬道變成光禿的泥巴路,草坪成為蝴蝶紛飛的原野,腳踩的橋化作丘陵,房舍院落就地消失。粉紫色的幸運草花以小丘為中心向外擴展,綿延至視線彼端以及更遠處。

  東平郡王定睛凝視,彷彿被美景吸引或陷入回憶。

  待符紙耗盡效能,他們返回現實。

  「你滿意嗎?喜不喜歡?」謝柔嘉嘻嘻笑。

  「喜歡。」東平郡王頷首。「不愧是巫清娘娘的後人,能力非同一般。」

  「既然滿意,就要給我禮物。」

  「哦?」

  「莫非你想佔大巫的便宜?不會吧!」謝柔嘉睜眼反問。

  看著那雙直直伸到眼前的手,東平郡王想,這是變相的敲詐。但他深知她是有意的,於是笑了笑,順勢接話:

  「那,送妳一匹馬?可以跟小紅作伴。」

  「不要。」謝柔嘉搖頭。

  「帶妳去外面玩一天?」

  謝柔嘉再搖頭。

  「去逛京城最有名的點心鋪子?」

  「那些我都不要。」謝柔嘉正色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東平郡王直覺不妙。謝柔嘉不懷好意的斜睨他:「我要你,畫一幅我的肖像畫送我!!」

  「?!」東平郡王訝然。瞥見竹簍最上層的廢紙,立即領悟對方的用意。

  要一個連花草都畫不好的人畫肖像畫,擺明是為難,她想趁機揶揄他!也許日後作品還會被拿出來藉題發揮……

  無視東平郡王思緒正凌亂,謝柔嘉召來丫頭重新梳妝打扮,甚至環視室內,找了個靠窗迎光的位置坐下。

  「要把我畫得很漂亮喔。」她手撐著窗檯,咧嘴俏皮的微笑。

  那對亮晶晶的眼睛滿懷期盼地望著他,想來是不容拒絕了。

  只是,要怎麼做呢?東平郡王捫心自問。要怎麼做,才能讓一個缺乏繪畫技巧以至於美感的人,能夠及時畫出像樣的畫,而不被嘲笑?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東平郡王面臨前所未有的絕境。一如以往,他運用自身的聰敏機智嘗試解決問題。他想到了。

  「妳說,要我畫一張妳的畫?」他確認道。

  「是呀是呀。」謝柔嘉得意的點頭。

  東平郡王嗯了聲。「那妳快坐好,我開始了。」

  謝柔嘉連忙收斂神色,端正坐姿。

  東平郡王選擇需要的顏料,加水調和,果斷下筆。

  雖然乍看架勢十足,不過用心觀察,便能發現他動作生疏。盯著東平郡王略顯慌亂的姿態,謝柔嘉感到好笑。沒錯,她是存心要捉弄他的!

  從認識到相守,這麼多個日子以來,見過他讀書、寫字、釣魚、下棋,就是沒畫過畫。現在,她知道他這方面不擅長。

  然而就是知道他不擅長,她才特地要他畫畫。目的當然不是笑他,純粹是想看他分明苦惱無奈,卻依舊遷就自己的樣子罷了。

  她算盤打得好,可是慢慢的,似乎某方面不對勁?

  他怎麼一眼也沒看她,自顧自的作畫?

  他究竟在幹嘛?

  東平郡王視線沒移過來,謝柔嘉索性不擺姿勢了,抱胸翹腳,瞪視對面。

  「畫好了。」

  聽見宣告結束的聲音,謝柔嘉跑過來探頭去看。

  「不是畫我嗎,你怎麼畫了一隻貓?」謝柔嘉疑惑的問。這貓畫得比幸運草像樣,想來有練過,但明顯離題啊!

  「我考慮過,認為貓比妳的肖像更能呈現妳的特質,所以才畫的。」東平郡王溫聲解釋。

  「……你是說我像貓?哪裡像?」謝柔嘉不明白這話背後的邏輯。

  「怎麼不像呢?你們都很獨立,能自己過好生活、你們都很堅定,再困難也會達成目標、你們都有傲骨,不討好人不欺負人、你們都很自主,明白自己想做的事,並且努力去做、你們都很單純,相處起來輕鬆快樂、你們都很可愛,特別是眼睛,圓潤閃亮有神。」

  「!」一連串好話聽得謝柔嘉目瞪口呆。明知他會哄人,卻沒料到他口才這麼好!這番話說完,再怎麼不滿意也沒意見了,她打心底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畫的漂亮!!

  「貓是我最親近的動物,我喜歡妳,恰巧妳和貓擁有諸多相似,這樣說來,這幅畫具有深刻意義,比畫妳的肖像更有價值,不是嗎?」東平郡王補上最後一句。

  「……這張畫,我收下了。」

  半晌,謝柔嘉表示。

  「嗯。」

  考驗合格了,東平郡王暗自鬆口氣。

  「你以前畫過貓啊?」

  「家裡有養,畫過幾次。」

  「我要把它掛在工作間。」謝柔嘉說,取下畫,喜孜孜的捧走了。

   望向她遠去的背影,東平郡王真正感到心中的大石落下。

   憑著昔日打下的底子和口才混過一關,實在太幸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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