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妳很清楚,謝家作為巫家,先祖傳承了多少東西給後輩。首先是巫女會的歌舞鼓樂,那些沒那麼難練,我請教習們來指導有意想學的女孩。可以說,有不少人相當出色,她們刻苦學習,表演得有模有樣,但是展現出來的東西就只有形式而已,沒有靈魂……她們沒辦法讓人入迷。」

   「是喔?」謝柔嘉皺眉。

謝柔清一手握拳,很遺憾似的一下下敲擊攤開的另一隻手掌。「柔嘉,妳說過重要的是人不是經書,看著那些女孩子,我真的感覺謝家很糟糕。能理解巫的真諦的人一個也沒出現,這讓我有時很擔心。舞怎麼跳、鼓怎麼敲,這些女孩們聽得懂。不過告訴她們要敬畏天地,要愛護百姓,要自尊自愛,她們就不理解了,更別提把這些槪念融入表演裡。看著那些人困惑的臉,總感覺我們在各說各話,彼此的鴻溝很大。我究竟該怎麼做她們才會懂?」

  「我理解妳的挫折。」謝柔嘉揚起嘴角,按住謝柔清握拳的手。「敬畏、憐憫、尊嚴,這些感情是屬於人的,目前的謝家培養不出來。突然被要求去擁有或思考一樣自己未曾想過的東西,當然很困難。不過妳別灰心,人生長得很呢,慢慢來有什麼關係,說不定哪天她們就自行領悟了。」她話鋒一轉,提議道:「妳可以嘗試讓那些女孩多出去見世面?比如到礦山領導礦工,還是出城下鄉協助民眾。居家和外界生活的落差一被揭示出來,她們的心態或許會有所改觀,朝著妳所期待的發展。」

  「……這個建議不錯。」謝柔清恍然道。她和謝柔嘉不也都在離開謝家後才展開另一段人生?不過荒謬的地方在於她倆當初是被家族捨棄的,這樣的痛苦她不想再加到任何人身上。既然如此,這次就輪到她帶著一族的女孩們主動踏出去吧。

  「另外我後悔了。」

  好不容易解決一項煩惱,謝柔清又說。

  「?」

  「有一件事當初我未經深思,直覺的認為這是正確的,就去做了。然後我教導那些女孩,發現她們的問題,赫然意識到自己做得不妥。不幸的是事情無法挽救,每次想到就覺得遺憾。」

  「到底怎麼了?」謝柔嘉追問,口吻和神情變嚴肅了。她不懂謝柔清所指為何,但聽得出那是不好的事。

  「藏書庫裡的巫經,我想我太早對外開放了。」謝柔清低頭望著自己的腳,聲音悶悶的。

  巫經?不是指所有的經書,而是剔除掉砂經和山經,專門拿巫經來講。這是什麼意思?謝柔嘉注視著謝柔清,聯想到她說謝家的女孩沒有人樣,稍加思索,她想通了。

  「妳是怕有人和謝柔惠一樣無視祖訓,為了私利用巫咒去害人?」

  「是,我正是這個意思。」謝柔清抿緊嘴唇,抬頭和謝柔嘉的四目相對,神色凝重。「根據妳的構思,公布藏經庫的經文,是為了讓家族中的女孩子都有機會學習一技之長,建立自己的價值,讓她們有底氣有份量,不用去討好丹女、不用去聯姻或獻祭,也能憑本事謀生。同時長老和她們的父母會意識到女兒的能力,進而懂得去愛惜而非把她們當工具利用,對不對?這樣時間一久,家族的風氣可能有所改善,重回昔日的和睦。基於這樣的理念,妳把關於礦山和丹女的知識傳授給我。我也贊同妳的立意,這真的是很棒的想法。然而巫經不行,它太危險了。一個人懂得養瘴母下巫蠱,想害人非常簡單,可是很難想到一個會撐山骨或點砂的人,能怎麼利用這樣的能力去傷人。」

  謝柔清停了長長一拍。把心頭的壓力說出來讓她舒坦不少,同時她亦感到自己說的話有多沉重。

  「所以,我發現,或許巫經應該先行保留,等確定哪些人適合學習,再告知她們經文內容,這樣在很大程度上能防止第二個謝柔惠出現。」

  「不巧的是庫房老早就對外開放,估計每個謝家女孩都把經書全套抄回去收藏了,縱然妳有心降低巫經被人濫用的可能性,也為時已晚。」謝柔嘉說出謝柔清未言明的後半段話。

  「……是啊。當初我怎麼沒想到這點?真是氣死了。」謝柔清鬱悶的承認,極為不滿自己的表現。

  「我沒思考得這麼深入,那樣我也脫不了責任。柔清,別太過自責。」謝柔嘉安慰道。「人算不如天算,無論再怎麼努力想避免,該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比如郁山藏經被挖的那一次吧,我以為有邵銘清盯著大夫人,肯定不會出事,結果……」說罷,她聳聳肩,率性的一攤手。「我不多說什麼了,還有可以彌補的空間,妳知道吧。」

  「嗯啊。」謝柔清應聲。會巫咒的話能做很多事,心存善念也就罷了,倘若使用者心術不正呢?她犯了疏忽,從謝柔嘉手中接下傳承的棒子,卻未提前察覺新制度潛在的缺失。幸好新制尚在起步中,未造成任何傷害,或發展到無可挽回的程度。

  接下來,就由她來填補可能的漏洞吧。她要重申祖訓,強調謝家的巫絕不作惡;她要用巫清的事跡來教導謝家的每個女孩,引導她們效法典範。這樣一來,哪怕未來出現第二第三個謝柔惠,都會有人跳出來制止她。

  對於謝柔清的通透堅毅深具信心,謝柔嘉笑著轉移話題:

  「妳知道妳來之前,那些女孩子都在做什麼嗎?」

  「這我不清楚。今天是我第一次單獨指導她們,之前只在她們到學堂接受教習訓練的時候抽空檢視過。」謝柔清說。「怎麼,哪裡不對勁?」

  「沒有、沒有。」謝柔嘉搖頭,笑嘻嘻的說。「她們的表現和我們在等教習來的時候差不多,有的在聊天、有的研究即將教授的主題,有的在把握空檔自我磨練。我是想建議妳,找機會觀察她們私下呈現的一面,有助於妳掌握那個人真實的性格。」

  「這是個好主意,我記住了。」謝柔清沉聲應道。下一秒,她的語氣轉了一個調調。「瞧,我們居然聊了這麼多,這可不止是『一些』悄悄話而已,姐夫不會介意吧?」

  「有什麼好介意的?他沒那麼小氣好不好。」謝柔嘉回嘴道,對這句話不以為然。

  「他對妳不小氣,對別人可不一定了。」謝柔清笑笑。「先去吃午飯吧,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妳說。」

  「妳想說的話很重要嗎?」謝柔嘉問。

  「有一部分算,畢竟是公事……。」謝柔清納悶道。「怎麼了?」

  「那就趁現在說吧。柔清,我預計傍晚前趕到渡口,待會就要離開,如果妳需要我幫忙,別客氣,盡量開口。」

  「這麼快?我們見面還不到一個時辰耶!」謝柔清驚訝不已,沒想到謝柔嘉連一天都不留。

  「我這趟來是為了探望你們。五叔、五嬸、安哥和妳都過得很好,我放心了,該回京城了。」謝柔嘉柔和的回答,心意堅定。「特別是陶生,他陪我在外面待了半年多,王爺王妃一定很掛念他,不能再留了。另外我也想見娘娘。她身體不好,之前沒知會一聲突然跑掉,我想向她道歉,想好好照顧她,想一起幸福的生活。」

  「這樣啊。」涉及重要的長輩和人生規劃,謝柔清倒也不勉強。「那我直接問了。」

  「好。」

  「我覺得妳講的話很有道理。柔嘉,妳願不願意抽空,跟謝家的女孩們分享當巫女的心得?」

  「——那有什麼好講的?」謝柔嘉睜圓雙眼。她以為是什麼大事,原來是這個啊。「不是說過我露面不好?大家會以為妳的行為背後有我授意,這樣搞不好會破壞妳辛苦建立的威望,連帶影響新制度,使家族又步上回頭路。」她和陶生選擇在遠方的樹上觀察柔清授課而非大方到人前亮相,就是這個緣故。

  「就算妳不出面,難道他們就會覺得我們私底下沒有來往了嗎?不見得吧。柔嘉,我們的關係本來就很密切,不必特意去切割,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妳教出來的,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領導謝家的是誰而改變。」謝柔清平和的說,她的姿態誠懇,極具說服力。「別擔心,我的威望沒那麼弱,新制度也是,一旦每個女孩都意識到競爭帶來的優勢,走上回頭路就不會有實現的一天。我是想說,柔嘉,妳比妳自己以為的還重要,或許妳不清楚,但我明白這點。即使妳不在,妳的名字並未被遺忘,由於妳教導我經書,大家反而記住妳了。」

  「………………是嗎?」謝柔嘉愣住了。柔清的話很不可思議,聽了讓她感覺輕飄飄的。

  「是啊。做為謝家感佩在心的對象,我認為妳有資格和能力承擔那些女孩的仰望。她們和妳同族,但起步晚,造詣低,應該算得上妳的後輩吧。當然,我不是要妳特地回來指點人,而是在妳探親的那幾天抽出一兩刻鐘看看她們,給幾句建議,激勵她們的精神,這樣就夠了。」

  「這就是妳要說的?」半晌,謝柔嘉手抱胸,平靜的直視謝柔清。

  「嗯。妳出嫁了,照理說關切娘家的事不合規範,不過妳是巫女,學有專精,實力堅強,提攜後進完全合情合理。謝家出的人才越多聲勢越旺,越有可能重返昔日的地位,在這方面謝家得仰仗妳。雙方各有所需,憑心意行事就好,無需在意世俗規則。」謝柔清仔細剖析道理。

  謝柔嘉沉默不語,心底盤旋這番出乎意料的話。

  她承認謝柔清說中她在意的點。隻身在外行走兩年,她沒少用巫術自保或助人。巫是她的驕傲,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她耗損元氣將所知所學悉數授予謝柔清,她已完成傳承的使命,對教導人不感興趣。但她不確定,這個想法未來是否會改變。

  「好吧,我姑且先應下妳,詳情未來再說。」謝柔嘉淘氣的眨眨眼。

  「好,未來再說。」謝柔清重複道,也跟著笑了。「麻煩妳那麼多,不給點好處說不過去。我那裡有白家送來的茶點,吃起來蠻美味的,我打包幾份,讓妳在回程的路上享用。」

  「哎呀,不愧是三妹妹,做事就是貼心。」聽見茶點二字,謝柔清笑得眼都彎了,不吝惜的誇讚道。

  「好說好說。」謝柔清坦然地接受讚美,招來黃牛,俐落的爬上座位,收起拐杖。「我先回去準備,妳去找姐夫,待會我們在以前住的看山人小屋見面。」

  「好。」謝柔嘉答道,兩個女孩分別朝不同的目的地出發。

 

  郁山礦洞內某條通道,東平郡王正一面提燈照明,一面摸索著山壁前進。礦山中通道多且複雜,僅有少少幾條通往產朱砂的洞穴,其餘的不是指向普通山洞,就是和其他或寬或窄的通道互相連結。發現自己前後走了幾次都找不到朱砂洞,東平郡王果斷的放棄,調頭順著來時路往回走。

  昏暗的空間裡難以看清四面八方,若有失神便可能走錯路。幸運的是東平郡王方向感好,記憶力也不錯,憑藉對枝微末節的印象,他順利回到原點——由三條繞過支撐山體的巨石往內延伸的小路交會形成的空地。往南方再走數十米就是礦洞入口,不過東平郡王不急著出去,相反的,他找了根最近的岩柱倚著坐下,抬頭注視上方。

  錘子和鎬等工具在壁面留下的痕跡清晰依舊,似乎千百年後也不會被抹去。東平郡王不禁聯想起最初礦工挖掘這裡時是怎樣一副場景。工頭提著燈在高呼口號,周圍亮晃晃的。石塊紛紛被挖下敲碎透過撮箕搬運出去,中途可能引發過坍塌,有人因此受傷,有人因此死亡。然而礦工們的意志和經驗終於戰勝大山的阻撓,一條條通路被穩定的開鑿出來,帶領人走向龐大的財富……,或是更深沉更不可預測的黑暗。

  接著過去一段不知漫長或短暫的時光,謝柔嘉赫然出現。她個子嬌小,活力充沛。她陪伴礦工,在洞穴鑽來鑽去,從一棵樹盪到另一棵樹上,宛如這座山的統治者。然後她找到鳳血石,引起皇帝重視,於是輪到他來到這裡。

  東平郡王微笑,在亮黃的燈光照得到的範圍裡保持閒適的坐姿,放任想像和真實的記憶片段在腦內穿梭交織,靜靜自娛自樂。

  約莫過去兩刻鐘,遠方隱約傳來呼喚聲。他屏息聆聽,確認無誤,得知有人講完悄悄話,來找他回家了。溫馨地想著,東平郡王拍掉衣擺的塵土起身,朝聲音的源頭喊:「我在這。」

  「別動,我馬上來。」

  朗聲回答完沒隔多久,謝柔嘉大搖大擺地走進東平郡王的視線。和他不同,她雙手空著沒提燈,僅憑感觀能力便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裡準確無誤地找到人。

  「陶生,讓你久等了。怎樣,礦洞好看嗎?」

  謝柔嘉在東平郡王面前俯身問道,藉著亮光觀察他有無跌倒擦撞。

  「這地方很有意思,就是沒看到朱砂洞,感覺有點可惜。」東平郡王貌似遺憾的說。

  「親愛的殿下,郁山的砂早就被採光了,想看朱砂洞可能要去別座礦山喔。」謝柔嘉捂著嘴嘿嘿笑道。「我們說完了,你可以出來了,走吧。」

  說著,謝柔嘉向東平郡王伸手作邀請狀。東平郡王彎腰提起燈,握住她的手,兩人並肩踏上通往出口的路。

  「剛剛和三妹妹聊了很多。她沒有向我訴苦,但看得出來有不少煩惱,真辛苦呢。」謝柔嘉主動說著,露出心疼的表情。

  「她年紀小,責任又重,肯定很累。」東平郡王點頭附和。

  「所以啊,她來找我幫忙,我考慮一下就答應了。」謝柔嘉側過頭,盯著東平郡王的臉。「以後我可以偶爾回來看看嗎?三妹妹說那些學巫的女孩或許會需要我的指點,我覺得聽起來挺有意思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要妳高興,想做什麼就去做。」東平郡王輕聲答道。

  「嗯。」謝柔嘉展顏一笑。那燦爛的笑容在搖擺不定的燭光中很快消逝了。

  安靜的走了一會,謝柔嘉再開口:「知道嗎?我和三妹妹有聊到你喔。」

  「哦?妳們都說了些我的什麼?」東平郡王驚訝的反問。

  他知道自己是很多人談論的對象,但不曾想過有一天會成為妻子和小姨子的話題。

  「三妹妹問我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我說是啊。她居然嫌我沒神經,不曉得你的心意,還說你很可憐很擔心你。真是的,我哪有那麼遲鈍,分明是你故意騙我,她卻不怪你,只會拚命笑我。」

  謝柔嘉皺起五官,軟軟的聲音配上嘟嘴的表情,非但沒有抱怨特有的尖酸或憤懣,反而讓人覺得可愛。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應該鼓起勇氣跟妳講明才對。」

  「沒錯沒錯。」

  東平郡王順著謝柔嘉的話說,簡短數句回答輕易的撫平她的心情。謝柔嘉本來想唸一下就算了,聽見東平郡王率先認錯,那點小小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她挺起胸,昂起下巴,一副「我肚量很大,這次就原諒你們吧」的自傲模樣,看得東平郡王莞爾。

  ——像極了一隻神氣又逗趣的貓咪。

  這個生動的比喻讓東平郡王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可不是嗎,她就是一個像貓的小女人,純真、溫柔、獨立、自我。

  她說她和別人談到他們的感情問題。坦白說,他有些想知道她什麼時候喜歡上他,又在何時察覺到這一點。

  不過夫妻都有屬於自己的隱私,知道與否其實無所謂。比方說他吧,也不會告訴她,早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天,她把落水的他推上岸、轉身更換濕透的裡衣的幾秒間,他就把她的背全看光了。這是唯有他知道的,關於她的秘密。

  活了那麼些年,經歷太多波折,最重要的不過是遇到一個心儀的人,以及她願意和自己共渡一生。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就讓它們繼續成謎吧。

  這邊的東平郡王沉浸在自我的思緒裡,那邊謝柔嘉的腦袋也正在打轉。

  不知怎的,謝柔清那些調侃意味十足的話,竟然引發她不少感觸。例如,她是怎麼喜歡上這個牽著手走在身邊的男子的呢?現在細細想來,是他先對她有好感,至於她嘛,是被他成熟的男人心自然而然打動的。可以肯定的說,這世上沒有人對她比他更好。

  心裡明瞭自己對他真正的想法的時候,她在單獨旅行的途中。謝家滅族的危機解除,大夫人自願退位離開彭水,丹女由有能者擔任的理念獲得承認,前世今生的因果被清算,幾番折騰下來,她感到身心憔悴,極需自我療癒。於是她和東平郡王分手,帶著小紅馬去見識外面的風景——就她一個,沒有熟人相伴。

  謝柔嘉想到,也許內心深處她渴望獨自生活,不去照顧誰,不接受誰照顧。她可以只想著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人和事。那麼,日子久了,她對自己的瞭解終究會增加吧。她會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不會在別人問到這些時答不上來。

  旅途新鮮充滿刺激,她的疲倦得到緩解,而後消除一空。期間,她遭遇不少困難,有些來自於他人,有些源於嚴酷的自然。記得有一次的冬天,她被凍得四肢冰冷,必須靠著升火熬過夜晚。好不容易找到足夠的乾木柴,將它們堆好預備點燃,無奈氣溫實在太低,她不時停下對著手呵氣,以求製造一絲溫暖。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如果東平郡王在就好了。

  下一秒,謝柔嘉為自己萌生這樣的念頭驚訝不已,甚至可說是震驚。她並非和所有人都斷絕連繫,但始終在蓄意的克制自己不去想認識的人。就連東平郡王,也僅在收發信時出現在她的意識中。這是她首次在那以外的時間想到他,那時,他們分開了四個月。

  謝柔嘉回答自己,這不過是自己懷念他提供的便利罷了。有殿下在,自己什麼都不需要做,負責烤火就好。也或許是自己在寒冷的冬夜對於熱源過度想念?殿下的手很溫暖,這時能握一下的話,馬上就不冷啦。

  嗯……是的。一定是這樣,她告訴自己,就只是這樣。

  理智上謝柔嘉成功的說服自己,感性上則不然。過了那一夜,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她想到東平郡王的次數漸漸變多。最初她一頭霧水,為了舒緩心情進行的旅行怎麼反倒讓心亂了?嘗試探討原因,卻找不到答案,她又不想和人討論這個問題,只得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但結果與期待的恰恰相反,目的沒達成,想念倒越發加深。

  謝柔嘉意識到自己在這件事上的笨拙,意識到自己支配不了自己的感情。

  到頭來她明白了,她喜歡他。

  既然喜歡了,就大方承認吧,謝柔嘉坦然的想。她是誠實的女人。上輩子活在自責愧疚裡,任人擺佈利用了一生,沒想過生命能有別種選擇;這輩子為了應對前世曾經預見和未預見的那些,她忙得像打仗,從未想過自己會對誰動心。在完成這一世背負的使命之後,她幾乎是萬分喜悅的迎來這項認知。

  有了這層領悟,心理負擔立刻全被拋下。謝柔嘉不再拘束自己去思念一個人。發現了美麗的風景,她想像他在身邊,看見攤子販賣的泥叫叫,她憶起自己曾把同樣的玩具放上他的幾案。她想通了,為什麼會對他不講理,為什麼會對他抱怨,為什麼會對他發脾氣。她對他的好感,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而那份淡淡的感覺之所以有幸升華為喜歡,還多虧了周成貞。那個不想活的傢伙抱著無法動彈的她跑去跳崖,東平郡王及時趕到,死死拉住她不放,三人掛在懸崖邊,生命垂危。周成貞鬧完自己放手摔下去,郡王的護衛找到他們,將虛脫的她拖上來。

  獲救後他作的第一件事,是抱住她,拍她的背,安慰她沒事。

  沒事了。他不停的說。

  一個簡單的動作,讓她知道自己可以依賴,可以相信,會被保護,不會受到傷害。

  真是——永遠也忘不了。

  旅行的第二年,她趁他找理由來看她的那天和他告白。如此,倆人算是終成眷屬。他沒有返回京城,跟著她到處旅行。他們過得幸福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非常滿意現狀,可是……再長的旅途仍會劃上句點。假如她打算和他過下去,勢必要回歸他的家庭。所以她說,等去過彭水拜訪家人就回王府。這次,她不會再離開。

  未來會如何呢?有感於行程即將結束,謝柔嘉頻繁思考起這個問題。她出生於巫家,所見所學異於京城的大家閨秀。她並不精明能幹,專長是行巫,沒主持過中饋,沒打理過內宅。她不擅長交際,裝不出笑臉,說不來討好人的話,聽不懂言外之意。這些,都讓她煩惱啊。

  找個機會跟他說吧,她心想,請他找人來教她。

  「怎麼了?」東平郡王詢問。行走的動作使燈搖晃,不定的光源映照下,他清楚看見謝柔嘉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在擔心以後的生活。」被問到了,謝柔嘉老實的交待。「陶生。我怕我幫不到你?」

  東平郡王握住她的手平添了幾分力。聰穎的他馬上想通謝柔嘉在煩惱什麼。

  「妳負責開心就好,其餘的有我。」他回答。

  「——……說得也是。」謝柔嘉明媚的微笑了。

  因著這句話,她心頭的大石落下。哪一次不是像他說的那樣呢?他總在她需要時挺身而出。再大的風雨他們都互相扶持著過來了,這就是最好的證明。以後的事何必想太多,活在當下就夠了。

  遠遠的前方有一小片亮光,他們一步二步三步縮短距離,光籠罩的面積越大,亮度越強。

  是斜射進洞口的陽光。入口到了。

  「我們等一會,讓眼睛適應光線,以免眼花。」謝柔嘉停止腳步,柔聲提醒。

  「嗯。」東平郡王熄掉蠟燭,學謝柔嘉緩慢的眨眼。由外湧進來的微風敞開雙臂抱住他們,歡迎重返戶外的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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