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姓嚴的年輕公子,被族長委託外出辦事。接到送來的指示,嚴公子收拾好行李,和護衛僕人輕裝便衣的出發。

   「嗯哼。」小公子雙手托腮,應道。

  「他們的目的地在南方,路途可說相當遙遠。行經半路的時候,一行人來到一條河畔,打算稍事歇息。嚴公子被兩旁的美麗風景給吸引,想要獨自散散步,因此拒絕護衛跟隨,一個人沿河岸行走。

  走啊走的,意外發生了。嚴公子突然心悸發作,腳一滑,整個人直直摔進河裡!!

  為了營造戲劇效果,白先生往後仰,手一揮,配合的做出假裝摔倒的動作。

  「先生,心悸是什麼意思?」聽得懂摔進河裡卻不明白前面那個詞的具體意義,小公子咬著指尖緊張的問。

  「喔,意思是心臟不舒服,像心跳太快,有時也會胸口悶。」白先生叮嚀道:「您要留意,假如您身上出現這些症狀,務必要告訴父母。」

  「嗯嗯嗯。」小男孩猛點頭,白先生繼續開口:

  「水流急而迅速的把嚴公子沖往下游,他無法反應,離岸邊越來越遠。大量的泥土、砂石和水灌進肺部,嚴公子不能呼吸,陷入昏迷,在河裡浮浮沉沉。所幸上天保佑,在他即將溺死之際,一名小姑娘路過,看見嚴公子有難,下水把他推上岸,救了他的命。

  「哇!這真是太好了~」小公子歡呼。

  「是啊。」白先生附和:獲救後過了半天,嚴公子悠悠轉醒。隨行的部下找來大夫,讓他接受妥善的照顧。等確定公子身體無恙,一行人又匆忙趕路再次投入未辦完的差事。如此過了兩個月,他們終於順利的完成託付,全員踏上返鄉的旅途。

  「嚴公子踏進家門的那天,他和家人都由於久別重逢以及他的平安歸來感到喜悅。廚房張羅了豐盛的菜餚,大夥吃吃喝喝通宵慶祝。一切都是那麼的幸福美好。正當所有人以為好日子會這樣延續下去,那場導致嚴公子落水的惡夢居然再度重現,彷彿一記無端打下的悶棍,把大家弄的措手不及!

  「要知道,嚴公子年僅二十,身體強健。可是自從返家後,不知何時起,他的心開始不定期的抽痛,好像有人用刀插進他的胸膛。更糟糕的是,無論請來多少名醫,始終都查不出病因,症狀無人能治。

  小公子同情的皺起小臉:「怎麼會這樣?真的沒方法救他嗎?」

  「嚴氏一族的人和您一樣想明白狀況。」白先生用沉重的語氣回答。「心疾來得莫名其妙,有見識的長輩懷疑背後成因不單純,就向嚴公子詢問旅途中的經歷,看他是否遇過什麼不尋常的事。

  「……是指那次掉到河裡嗎?」小公子不確定的看著他的先生說。

  「是的,您很聰明。」白先生肯定的點頭。「得知嚴公子曾經溺水,調查的重點便聚集在那救人的小姑娘身上,她出現的時機太巧,可能不是正好路過。

  「經過明查暗訪,調查結果出來了。當地的居民紛紛證實,那小姑娘就住在河旁邊的森林裡。她是個巫女,因為做了天大的壞事被逐出家門。嚴公子的病因得到合理解釋了,那姑娘早在他們一行人於河畔休息時看出嚴公子來歷不凡,於是意圖利用他來為自己謀求好處。她先趁嚴公子在散步的半途偷偷對他施惡咒,讓他虛弱,使他摔進河裡,她再跳下水救他,假裝成是熱心的好人。

  「如此一來,那姑娘不僅藉由施咒牢牢掌握住公子的心,能在未來對他為所欲為,還使他自然的想要感謝她、報答她,真是完美的計劃。

  「這……聽起來好可怕……」小公子呆呆的呢喃。

  「是啊,一口氣達成兩個目的,一石二鳥。」白先生長長嘆了一口氣,喝口茶,咬一口糕點,再往下講:

  「面對這殘忍的實情,眾人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將真相全盤告訴嚴公子,讓他決定如何處理。

  「有人認為,他們可以派人和那巫女溝通,獻上大筆金錢,請她解除詛咒,別再控制公子的心。

  有人主張,應該把家中武功高強的護衛暗中派出去,殺掉那巫女。

  「有人指出,最快且有效的方式,就是和那巫女原本所屬的家族接觸,要求他們出面負責彌補自己女兒犯下的罪行。

  小公子納悶了,舉手發問:「先生,這些意見聽起來都有道理,那位嚴公子選擇怎麼做?」

  「你猜呀。」為人師長者故意吊起學生的胃口。

  語畢,小男孩一抿嘴,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他的先生。一秒、二秒、三秒,五秒,濕潤乾淨的黑眸散發的乞求光波讓白先生敗下陣來,無法再欺負小孩了,只得明說。

  「各種建議像雪片般湧到嚴公子的幾案上。族長甚至向嚴公子保證,無論他決定採取哪種手段解決,家族都會盡力配合他、支持他。

  「結果出乎眾人的意料。嚴公子並未照著任何一項建議行動。聽完眾人調查的有關那巫女的種種惡行,嚴公子這麼說了:

  「『小姑娘孤單的飄泊在外,生活著實艱難。我們把她請進家裡,好好的供奉她、照顧她。』

  「啊?」驚訝讓小公子嘴半開,他從未想過還有這個選擇。「嚴公子真的這麼說??」

  白先生頷首,笑意十足的補上結尾:

  「於是,巫女被恭敬的接到嚴家,和嚴公子一同展開生活。

  「此後,再也沒有傳出任何公子心疾復發的消息。

  「故事結束。

  講完這麼長一串話,白先生萌生出一股大功告成之感,自得的哼笑著,分幾口解決剩餘的茶湯。

  「我喜歡!這個故事好棒!大家都能好好相處真是太好了。」小男孩眼睛亮晶晶的說,面頰因感動而泛紅。

  白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學生一眼,輕咳一聲:「方才我講的其實是一般流傳的表面說法。實際上,關於這個故事,我有些重要的地方沒提。」

  「…………啊?為什麼??」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故事是人所寫的,話語是人傳述的,要增添或刪減細節並不困難。您千萬要記得,許多事不像我們表面看到的那樣,有時那些隱蔽不提的部分才是真的。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告訴您這個故事。您看,假如我不主動說,您就不知道故事的完整版本了,不是嗎?」

  「——先生,您是想告訴我,不要隨便相信別人說的話或做的事,對嗎?」隔了幾秒,小公子收斂神色,正經的反問。

  「啊啊,您說得沒錯。」白先生笑著摸摸學生的頭。「不過我並非要您隨便懷疑他人,任何人,無論您愛或不愛的,都可能對您隱瞞。這很正常。關鍵在於,您得有自己的判斷力。」

  「是,我記住了。」小公子受教的點點頭。「那,這個故事真正聽起來應該是怎麼樣?」

  白先生笑得有點壞:「您想聽下去?」

  「嗯。」

  「那請您跟我打勾勾,不把這個故事告訴別人,包括郡王和郡王妃。」白先生鄭重表示。

  「欸?為什麼?!」小公子的聲音驟然拔高。「我好喜歡這個故事耶,想回去講給他們聽!」

  因為這個故事的男女主角就是您的父母,白先生在心裡回答。

  他從早年郡王妃無意拯救郡王之時便陪在郡王身邊,一路見證他留意她、關心她,默默為她付出到共結連理。這段期間,他擔任郡王的愛情參謀,為殿下獻計解憂。他也曾用郡王妃來打趣郡王,笑看他外表淡然,內心在意不已的模樣。將他們相識相守的過程改編成故事告訴他們的兒子,不過是個小小的趣味罷了……,好吧,可能還帶點惡作劇的成份。基於慎重起見,還是請小公子保密較為妥當。

  「因為您的父母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了,您再講給他們聽的話,就沒有新鮮感囉。」白先生面不改色的用話術混淆視聽。

  「哦,我什麼時候聽過這個故事了我都不知道。」

  在小公子回答之前,後方忽地飄出一句問話,確切的形容,應該叫做質疑。說話的男人嗓音醇厚,語氣漫不經心,聽著輕飄飄的很悅耳,卻宛如一聲炸雷,將白先生嚇得原地跳起。

  動作僵硬的扭過頭,白先生親眼見到他服侍多年的主子,東平郡王周衍,從桂花樹幹後方緩步而出,淡然的神情說不上喜怒。

  糟糕,殿下一定從頭旁聽完了!!!

  並不曉得東平郡王何時來到此處,可是基於本能的直覺明白自己的所做所為已被全程目擊,白先生震驚又錯愕,內心高喊不妙。

  「父親,您來啦!」

  和白先生感到大難臨頭恰恰相反,小公子開心的撲向東平郡王,雙手張開示意要抱抱。

  「嗯。」郡王順勢俯身抱起兒子,讓他坐到自己曲起的手臂上。

  「稍早聽聞小犬無故失蹤,又聽聞先生臨時改在戶外講課,我很關心,便前來一探。」東平郡王斜眼望著前任文士,稍微加重音量:「真是一個好故事,周衍長見識了。」

  白先生雙手揉臉,硬擠出一絲微笑:「承蒙殿下看得起。」

  小男孩沒看出兩個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只是親暱的摟緊父親的脖子,深深嗅聞他身上特有的青草香。

  「父親,我們在吃點心,您要不要一起來?」小公子指著腳下的食盒邀約道。

  「不了。」東平郡王搖頭。「我剛接到消息,你母親快回來了,馬車已經到了大街。」

  「母親回來了?」小孩興奮得雙眼放光:「她不是要在郁山待三天?今天才第二天呢!!」

  打從有記憶以來,母親就時常前往郁山,在那裡為礦工唱號子、傳授關於礦山的知識,以及鎮撫山神,有時忙起來連續幾天都不會回來,剩下他和父親彼此守著。要說不寂寞是騙人的,他想要母親更常陪在身邊。但父親說了,母親做的是她最愛的事,我們要好好支持她、加上母親回家總會先給他大大的擁抱,晚上臨睡前會哼歌給他聽,他也習慣了這種短暫分開的生活。

  「這次工作的進度超前,所以她提早回家。一起到門口接她吧?讓她看看你。」東平郡王溫柔的向兒子說。

  「嗯!」

   小公子給他一個肯定的笑臉。

  「那麼,我們先走一步。」東平郡王朝兀自忐忑不安的白先生瞥去最後一眼。轉身臨行的前一刻,他低頭提醒懷中的兒子:「跟先生道別。」

  「先生,謝謝您的教導,我們明日見!」小公子歡快地笑道,就著被抱住的姿勢和老師行禮道別。

  「好的,明日見。」白先生下意識跟著回禮。東平郡王嗯了聲,邁出樹蔭下的陰影,走進將石板路照到發白的刺目陽光中。微風湧來,捲起郡王寬大的袍角,徒留予人一個高大且堅定的逆光背影。

  直到那對父子完全離開視線,白先生才恍惚般自言自語:

  「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不追究了?」

  有著大出檐的長廊上,東平郡王抱著兒子一路穩穩的行走。小男孩和父親說起今日發生的點滴,例如桂花樹講的事、睡過頭害先生擔心。東平郡王耐心的含笑傾聽,有時應聲附和,有時正經的出言提醒。

  「先生說的故事好有趣呢,可惜沒說完,明天我再請他說給我聽。」小公子嘟嚷著,忽然像想到什麼要事般眼睛一亮,雙手用力按住東平郡王的肩膀。「父親,先生說您聽過那個故事,這樣的話可以現在告訴我嗎?完整版。拜託,拜託,拜託——」

  可憐兮兮的哀求完,小腦袋不斷磨蹭郡王的頸窩,撒嬌意味明顯。

  大槪因為太興奮了,沒聽見自己當時說的那句話吧。不過無妨。

  「那個巫女救了落水男子的故事?」東平郡王輕笑。

  「對對對,就是那個。」

  袍子布料光滑,小孩扭來扭去的,快從臂彎裡滑下去了。東平郡王讓兒子重新坐正,把他抱好,不答反問:

  「你怎麼看那位嚴公子?對他有什麼想法?」

  「怎麼看喔……」小孩望著出檐和粉牆交接處的夾縫,思索片刻,慢慢說:「我覺得他很可憐。感覺自從掉進河裡以後,他的心就不屬於自己了。好可怕啊。不過我也覺得他很了不起,沒有傷害到人,還能解決問題。」

  東平郡王沒忍住,肩一抖,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公子不解的盯著邊走邊爽朗笑著的父親。到他笑完恢復平時的表情,他忙拉住他的衣領:

  「父親大人,您在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覺得一件事本身真的能有很多種不同說法。」東平郡王答道。「白先生告訴你的那種說法本身存有破綻。你想想,如果那巫女真的想控制嚴公子來獲得好處,她早該在嚴家找大夫的時候自行登門,何必等到他們想到去調查她?」

  「……對哦!」小公子一擊掌,恍然道:「這麼說,巫女原來沒害人?那些調查結果也是假的?」

  「是啊。」

  「且慢,父親。既然巫女是好人,代表她沒對嚴公子下咒。為什麼嚴公子回到家還會時不時心痛?」經由提示敏銳的察覺前後文的矛盾,小公子狐疑的追問。「會不會是他真的身體不好?」

  東平郡王搖頭。「嚴公子身體無恙。他知道自己為何心痛,只是不便道出原因,那樣不妥。」

  「為什麼?有哪裡不能說的?」

  在當今這個注重女子閨譽的年代,嚴公子返家後暗自找上救命的小姑娘這種話不便說。他和不知情的小姑娘有了往來,為她艱困的處境感到心痛這種話不能說。東平郡王心底想。當然他不會當面直接告訴兒子,於是塞給他一個巧妙的回答:

  「先生教過你要建立判斷力,自己想。」

  「嗚。」小孩有些沮喪的低下頭。思忖無論放到哪個年齡層,要想通這些事確實困難,東平郡王補充一句:「長大以後假如你還記得這個故事,並且還沒想明白的話,再來問我。我會全說給你聽。」

  「好。」

  語畢,父子倆不再交談,分別陷入自己的思緒。寧靜的氣氛環繞在他們周身。到了長廊盡頭,東平郡王順著銜接地面的短台階往下,沒有走石板鋪的大路,而是橫越草地抄捷徑。拐過幾棟少用的屋子轉角,往東北方步行約十米,就到了他和謝柔嘉住的正院。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而來,停在門前寬敞的車道盡頭。馬匹一被穩住,旋即有人由內往外推開車門。穿著簡單布衣長裙的美麗少婦小心翼翼的踩著踏板落地。

  「母親!!!」看到期盼已久的女子的身影,小公子一秒把那個想不通的故事拋到腦後,小手對著馬車左右搖擺。

  「你們都來接我啊?」謝柔嘉大步快走過來,速度讓前來服侍的僕婢都跟不上。可以的話,她真想飛奔到他們身邊,可惜她現在有孕在身,不宜激烈的跑跳。再過幾週,連採礦現場都不能去了。

  她的丈夫抱著他們的兒子站在門口。謝柔嘉敞開雙臂將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一塊抱住。

  「我回來了。」她咧嘴笑道。

  「歡迎回來。」東平郡王同樣笑著說。

 

 

  完 

 

  後記:

 

  這篇短文從靈感產生到修定電子檔應該過了快一個月,比較貼近的日期是三個星期。

  文中以粗體呈現的故事是有名稱的,個人私下命名為「失心」,靈感來自原作中周衍和嘉嘉相遇相識的歷程。說不清什麼時候開始欣賞上周衍,總覺得他和嘉嘉初識的背景設定頗不尋常,兩人竟是被救和救人的關係。之後不知不覺間發現周衍從認識嘉嘉後起的心理變化很有意思,他的心似乎以無可抗拒之勢快速淪陷,連帶那不美好的初遇也變得十分有腦補空間,於是在打出失心後補足其他段落,生出這篇同人文。

  文中寫的「感覺自從掉進河裡以後,他的心就不屬於自己了。」這句話基本上就是我對周衍遇到嘉嘉後所有的感觸。周衍本來是個沒心沒肺的,因心悸落水,被救後卻三不五時因為嘉嘉而心痛。感覺嘉嘉掌握了他的心,她就是他的心。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撫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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