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抹陽光悄悄從地板爬到安斯艾爾的腿上,他閤起書本、撐直身體,驚訝地發覺天亮了。安斯沒有移動,靜靜坐著回想書中印象深刻的文字——那大槪是世上最安靜的講述者了。隨著時間推移,越發明亮溫熱的光線聚至沙發,將他整個人包裹。金髮碧眼的俊美男人沐浴在晨光中,姿態優雅、表情閒適,相信任何畫家看到這幅場景,都會萌生用畫筆留下這份美好的衝動。

隨手把書一丟,安斯扭動肩膀,伸展久坐而僵硬的身體。

  窗外的天空由暗變為灰藍,而後像是被加白一般成了偏亮的水藍,離中午威壓沉沉的深藍還有一段距離。再過去一點,能看到一片樹林聳立在雲層的陰影下,隨地平線上的朝陽輕柔的呼吸。他萌生興致,決定臨時來個林間散步。

  換掉睡袍套上排汗功能佳的便服,安斯兩手插在口袋,大搖大擺的出門。一個人住就是方便,連門都不用鎖,因為他根本沒有鄰居。

  從高處目測,薔薇小屋到樹林的路程並不遙遠,也就短短的一指之長。然而實際親自走一趟,卻能讓缺乏鍛鍊的人喘到不行。不過血族的體能優於人類,以至於安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悠哉地行走,步伐穩健,間或停下來欣賞路邊不知名的野花和草叢裡小動物露出來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若是過去的他,此刻八成剛參加完宴會,或躺在某個男人或女人的床上,不曾想過有天會從事散步這種老人運動。但這件事確實成真了。安斯覺得很奇妙。不知何時起,他對享樂的需求日益遞減,反倒著手嘗試一些性質相反和未想過的事。他在兩種不同型態的生活中擺盪,一會放縱,一會表現得熱愛生命,這比單純的陷於其一有意思得多。

  哼著歌,安斯漫無邊際地想著,邊向前行。

  與樹林相隔的路程在腦腳並用的情況下無形縮短了。好像在打一個哈欠那麼短的時間,他已站到樹林外圍。遠遠的,他聽見鳥兒歌唱,數道輕脆的叫聲交匯成一首悅耳的奏鳴曲。地上的野草生得比腳踝略長,低頭找了快十分鐘才發現之前自己開出來的走道。安斯推開擋路的樹枝,摸索著走進林子。

朝陽躍過山脈,籠罩底下的樹木和草地,整個世界開始醒來,緩慢而堅定的加速運轉。越是深入樹林,越能感受到空氣的清新和涼意,褲管被小草上的露珠沾濕了,但安斯不在乎,親近自然使他感到心胸舒暢。於林中漫步的期間,安斯目睹了瀰漫周遭的霧被一束束穿透葉隙的陽光染成溫暖的金黃色,接著在太陽的加熱下緩緩消散的情景,恬美的難以言喻。

  就這麼抱胸站在陰涼處凝視光影變化,感覺待夠了,安斯抬起腳,瀟灑的回家沖去一身汗。餓了快半天肚子直叫,他從儲藏室選了瓶玫瑰果酒,搭配保存期限長的黑麥麵包簡單的結束早餐。洗完碗盤,睡意湧上來,他強撐著回到臥室,拉上被子倒頭就睡。

目的,計畫,那些通通無所謂,早晨的時光以一種奢侈的方式打發了。再次睜開眼,是下午二點。花園裡盛開的薔薇香氣隨風飄進屋裡,挾著日照後特有的暖意和慵懶,安斯聞著聞著,窩在床上差點又睡著。

  幾條線在凝滯的腦中緩慢游移,組成輪廓,拚出威爾遜的臉。安斯突然想到,這位忠誠的後裔送來一些必須由他批示的文件,時間似乎是一週前。他例行性的叫他把它們放到書房,轉身便忘了這檔事,不曉得對方得不到回音是否著急?延遲回覆對一族和他人都不妥,但安斯更願意屈從自己的睡意。掙扎一陣子,他最終不敵少少的責任感和良心的壓力,選擇勉強踢開被子跳下起床。

  近三個禮拜不問世事,血族核心的統御機制照樣運作,不因他這個親王不在就失常。我的部下真是數千年能幹如一日呢,安斯自豪的嘖嘖兩聲,抽出最上方的一份文件閱讀——是精靈族寄出的邀請卡。

  精靈王伊魯司將於下個月舉辦宴會慶祝八百五十歲的生日,因此發函詢問血族親王是否出席?惦記著和那位綠髮綠眼的精靈往昔的緣份,安斯在隨信所附的問卷上勾選會到場。

  其次為來自魔法公會的信。會長洋洋灑灑的寫道,公會裡的暗系法師們十分渴望研究死靈之卷,知道卷軸由血族掌握,特地聯署表示願意以滿足血族親王的一個條件為代價,希望換得接觸這份傳說中的典籍的機會。抓了抓睡亂的頭髮,安斯回答先面議完再說。

  除了精靈和法師,說來湊巧,教廷和龍族也各自提出建議和請求。不是什麼難辦成的事,但必須和血族的最高領導磋商。安斯一一答覆完成,接著檢閱族內各事務負責人送上的例行報告,這一看就看到可以享用下午茶的時間。好不容易做完工作,安斯考慮該叫威爾遜來領走還是等他自己上門催討時,一個信封無聲的落在地上,吸引他的注意。

安斯拾起那封信,納悶剛才怎麼沒發現它,也許被其他公文夾住所以忽略了吧。

將信拿到面前想撕開封口,赫然看見黏封的蠟滴處蓋著銀劍和鬱金香的圖樣。嘉德皇室的紋徽,安斯皺起英挺的眉想道,從筆筒抽出拆信刀劃破封蠟。

他猜測,裡面傳遞的內容和他想的八九不離十。如果有別人在場,他就可以拿這封信寫了什麼來和人打賭了。安斯的直覺向來準確。

信是嘉德帝國的現任皇帝,弗朗斯十一世親筆寫的。開頭為標準的問候語,由於沒有重點,安斯乾脆略過直接跳到正文。文中訴說皇帝陛下近期聽聞的關於血族親王的諸多事跡,長達三面的紙上寫滿歌頌親王英明睿智的華美言辭,用字甚至沒有重複,堪稱一絕。若非知道對方的皇帝身份,安斯真會以為那是暗戀他的人送來的表白信咧。

耐住性子往下瀏覽後面的段落,果然,弗朗斯在幾次圓滑的轉折後論及了來信目的。

皇帝寫到,雖然雙方大槪都記不清這件事被提及的次數了,但事關兩位偉大而重要的人,所以他還是要再說一遍。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他理解血族親王搬走小屋的理由。但就嘉德皇室的立場而言,希爾一世和他們的祖先——那位被喻為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師的克里斯閣下——同樣情誼深厚,關係親密。加上希爾一世擔任弗朗斯三世和四世教父的期間屢次提出建言,引領帝國步向第一強國,至今嘉德仍感念他的功勞。

總而言之,皇帝請求血族親王讓希爾一世住過的房子回歸原位,以便眾人緬懷這位偉人。弗朗斯十一世以皇室的名義擔保房子會被列入一級古蹟,受到最高規格的保存和維護。

剩下的是一疊他看不上眼的支票,安斯彷彿失去興致,隨手將信往旁邊一拋,勾起一個有點嘲諷的微笑。

他活得久,見多世事,鮮少再大驚小怪,唯有嘉德的皇帝們,總能激發他的吐槽動力。歷任的弗朗斯陛下——從四世到十一世,有兩個共同點。一是通通長著黑髮褐眼,二是不定期寫信給他,以斥責、商議、哀求、利誘等口吻要求他歸還小屋。天曉得是怎樣的執念才能歷經數百年流傳至今。偏偏信還常在他完全忘了這回事的時候寄過來,分明是來提醒他的。

當然,這些信他一次也沒回過……沒必要嘛。

安斯搖了搖頭。有些人生來註定彼此為敵,比如那個和他鬥了大半輩子的自閉法師,儘管後來他們達成了某種形式的和解,但他的親族顯然接下擔子繼續找他麻煩。看來上輩子他應該跟姓嘉頻林的有仇。

安斯決定了,未來嘉德皇室寄來的信一律讓部下先拆開來看,沒別的內容就不用通報了。想是這樣想,對方寫了幾百年的信,始終沉默不回似乎也說不過去……他可是尊貴的血族親王,基本的禮儀還是有的。

思忖片刻,安斯收好弗朗斯十一世的信,抓起羽毛筆在新的紙上寫下回覆。待墨水乾掉,他將信放入封套,黏好開口。

有點好奇嘉德皇帝看完他留言的表情。對方會怎麼解讀呢?

盯著放在寬敞桌面正中間的信,安斯意味深長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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