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金色的夕陽餘暉下,幾輛排成直線的黑色轎車正奔馳在濱海的高速公路。其中一輛的車窗被搖下,氣流騰地竄入車廂,吹起坐在後方真皮座椅上青年的褐髮。他將指尖伸到窗外,享受陽光和風的親吻。

  青年依著靠墊半坐半臥,和髮色相近的雙眸微瞇,透露入睡的跡象。他在感覺快走進夢鄉之際打開車窗,帶著鹹味的海風讓整個人精神許多。

  「首領,請您關上車窗,即使在行進間也要注意安全哪。」前座的司機回過頭,委婉勸說。

  「…沒問題的,我只想清醒一下。」順手耙了下翹起的頭髮,青年問:「還有多久會到?」

  「約半小時。」

  「這樣啊……。沒事,你專心開車吧。」

  「是。」

  青年板直身子,伸了個懶腰。他撐著下顎,彷彿思考什麼又只是在放空,掛在脖子上的戒指於領口擺盪,美麗的寶石閃現一抹流光。

  褐髮青年本名澤田綱吉,是義大利黑手黨赫赫有名的家族,彭哥列的現任首領。年輕首領此刻正透過特殊處理的玻璃欣賞右方海天交織的壯闊風景。上揚的嘴角及彎彎的眼睛透露出他的好心情。


  從加冕成為十代首領至今剛滿五年。繼位初期慌亂無措的情況改善不少,處理事務的能力越發得心應手外,扶植的勢力也有坐大的傾向。雖然離完全統領彭哥列仍有好長的路要走,但綱吉幾乎要為這些進展感激得痛哭流涕了。

  里包恩對現況可能同樣心有戚戚吧(事後綱吉回想,這段期間付出最多的人是其實是他),某天深夜商討公事後他沒像往常一樣說「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快上床睡覺」,而是以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他,然後問:「阿綱,你想休假嗎?」

  綱吉以為自己聽錯了。面前那人不是里包恩,是披人皮的外星人扮的冒牌貨。

  「你想休個假嗎?」里包恩又問了一次。他的聲調和表情沒有表示特別情緒——也就是面無表情——都和平常一樣。

  綱吉點頭,「想。」他答。好久沒聽到這個詞了。

  「那好,偶爾也該輕鬆一下。從明天開始為期一週,當作你的特別假期。」里包恩說。「懂得工作與休閒並重才是優秀的黑手黨。」

  綱吉瞬間被飄飄然的感覺包圍,背部長出翅膀領他飛向空中。突然他想起行事曆,公文,待批示的急件,永遠調停不完的糾紛;讓他長年案牘勞形的禍首具現化成鎖鏈纏住腳踝,他從半空摔回地上。

  「這樣好嗎?明天行程很多。」綱吉從抽屜取出記載行程的小本本,翻閱,皺眉。

  「早上和守護者有例行會議。」有新工作要下放出去。

  「取消,和下次合併舉行吧。」

  「下午要和瓦利安討論財務分配問題…」他們抗議年度預算被砍太多。

  「延到下週。」

  「…晚上有宴會,主辦單位是那個密魯菲奧雷……」白蘭寄了親筆簽名的邀請函來。

  「派XANXUS去就行了。」

  其實想休息的是你吧?綱吉哭笑不得。

  「就這樣,其餘的事吃完早餐再討論吧。晚安。」

  無論何時都堅持貫徹自我主張的前家庭教師迅速走出首領辦公室,身影一下就看不見了。留下綱吉對著檯燈塗改行事曆,苦思如何給預約對象一個圓滿交待。

  隔日享用早餐時兩人很快達成共識(事實上是里包恩說,他聽),就帶上幾個人在本部附近的幾個大區逛逛。除了將受干擾的人數壓到最低外,有突發狀況時能隨時連絡上。

  知會相關人員後里包恩和綱吉走到書房,交給他一本有些年代的冊子。冊子由幾本簿子組裝成,其中幾頁被便利貼做了記號。

  「這是自初代以來彭哥列在本島擁有的房產記錄的一部分,」里包恩解釋。「貼著的部分我覺得不錯。」

  所以其他地方一槪不用考慮囉?綱吉吐槽,其實休假這事你比我還掛念吧?當然他沒敢說出來。心念一轉,翻開貼便條的地方開始檢視。里包恩強勢歸強勢,品味卻意外出眾,他推荐的東西肯定不差。

  選好地點,備妥輕便行李,彭哥列十代首領與門外顧問踏上旅途。

   或許是步調悠閒,又或許海風起了作用,體內的焦慮一掃而空。綱吉一行人從坎帕尼亞區的那不勒斯往下駛向科森扎,休息一晚後抵達義大利最南端的雷焦卡拉布 里亞,隔著海峽眺望黑手黨的起源地,西西里。第勒尼安海的波濤聲在心頭迴盪,久久不停。時間以緩慢愉悅的步調流逝,心中除了平和別無其他。


  車速開始放慢,安檢越來越頻繁。經過重重關卡和再三比對,轎車轉彎拐進一條狹窄卻平整精滑的柏油小徑,開向彼端位於小丘上的城堡。他忘了這是哪代首領在任時添購的,地勢偏遠,常駐人員也很少,可風景極佳,有股說不出的壯美滄桑。

  轎車在敞開的鐵門前停下,等待多時的侍僕站在通往城堡的大道兩旁。綱吉在後方看見里包恩,他那像剛燙好般筆挺的西裝,應是經過盥洗。

  綱吉輕盈的跳下車,對方走過來。

  「這些是那來的?」里包恩指向行李外幾個像運酒時包裝用的木箱,外頭以泡棉降低衝擊,再用麻繩仔細捆住。

  「上午行程提早結束,本來想早點過來,發現廣場上有露天市集,就去看看了。」回去可以當成伴手禮。

  今天綱吉和里包恩說好分開旅行,晚上再匯合。

  「首領,顧問大人,請問東西要怎麼處理?」

  貌似總管的幹練男子上前詢問。綱吉思索了會。「行李收到房間,箱子先寄回本部,不要讓人知道。」

  「是,知道了。」 總管拍拍手,侍僕們很俐落地行動起來。「這些和那些搬到大人的房間,那邊幾個先收下去,動作小心點。」 他有條不亂地調度人手,場地逐漸清空。這時出現問題:一件小型行李立在原地不動——侍僕走光了,沒人了。

  三個人的眼光很默契的聚焦在它身上。

  「呃,我這就叫人過來,兩位請先……」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男子有些尷尬,他看起來很想親自衝過去把它提走。綱吉揮手打斷他的未竟之語。「沒關係,這麼點東西,我自己搬就好。」 畢竟是來接受招待的,太麻煩人也不好。

  「你的房間離這裡有點遠,放好行李直接下來。」里包恩抬頭看著綱吉,沒有反對。「記得穿西裝,待會有餐會。」

  「喏?」綱吉伸手向總管做索取狀。「你一定還有事要忙,先下去吧。」

  男子從一大把鑰匙串中挑出需要的,遞過去後深深鞠躬,喃唸著非常抱歉才有禮的退開。

  「沿大廳右側的石製螺旋梯往上走,會進入一間八角形偏廳,你的房間就在裡面。」里包恩說。

  「該怎麼走到大廳?」 綱吉問。

  里包恩看也沒看往後方一指。「沿走廊直走到底,最大的那間就是。」

  拖著行李箱的拉桿,在門外顧問目送下,澤田綱吉朝今晚休息的房間邁開步伐。行李箱滾輪在石板地上發出單調的聲音。聲音慢慢變小,最終回歸平靜。暮色逐漸加深,將半邊天空染成深深的紫灰色,一種別於晴天時的陰鬱滄桑。


  「沿大廳右側的石製螺旋梯往上走,會進入一間八角形的偏廳,你的房間就在裡面。」

  綱吉反覆玩味這句話,突然覺得其中有些打啞謎的成份,最好的證明就是里包恩沒有陪自己離開(他待在原地幹嘛?吹風散心?巡邏警戒?)。不過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所以他也不去想太多,既來之則安之。

  綱吉走了段距離,具體長度不明,還未尋到那座關鍵的螺旋梯。視線很自然地為城堡的擺設所吸引。途中經過的房間都裝飾得非常奢華,做工精細的掛毯、高高的壁爐、拱形窗開在牆面上,黑框將外頭的花園景致切割成一幅幅排開的畫作。

  連偏遠地方也佈置的這麼華麗……綱吉思索彭哥列一年究竟花了多少錢在維修這些東西上。

  繡花的厚重地毯掩蓋行李箱拖動的滾輪聲。四周漸漸暗下去,天色由陰轉黑,產生不明的壓迫。雖然尚可看清家具擺飾的位置,但能想見這種微弱的亮度沒辦法維持多久。

  怎麼還沒點燈呢。他想,有些疑惑的往前走。

  走廊盡頭是一個寬敞又特意挑高的巨大房間,比剛才所見任何地方都還豪奢舒適的擺設用品讓綱吉知道自己走到了目標之一的大廳。以數張長方形的餐桌為主體,布置成自助酒會的場合,有著讓首領輕鬆隨意的細膩心思。深紅色天鵝絨簾幕隔開主廳與露天陽台,被風掀起一角。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這次他真的覺得奇怪了。環顧四周,他是唯一的人。上菜的侍女、服務生、監視用的保鏢,一個也沒有。他沒遇到人。蓋住菜餚的半圓 形銀罩,綻放的鮮花、雞尾酒缸、堆成數疊的杯盤輪廓在昏黃燭光下影影綽綽。他的影子被投射到牆上,頭部變形的輪廓隨身體擺動,形姿滑稽可笑。

  但他很快便給自己找到解釋,原因或許就出在自身。這次旅行的宗旨是盡可能低調,曾因此下令將動員的級別與人數壓到最低。派遣在此的人手本就不多,在沒有外調人員駐入的情況下,這麼大的地方看不見人也不奇怪,對吧。

  一定是這樣。找到理由的綱吉繼續向前。


  依里包恩的指示在兩座螺旋梯中選了右邊那座,綱吉將拉桿收好握住把手將行李一階一階向上提。原本輕鬆拖著四處跑的東西此時成了大阻礙。手臂有些發酸,背後開始冒汗,他想像走到房間時的狼狽樣子。不知能否沖完澡再下去?他默默後悔,應該先確認餐會時間的。

   用整塊巨石雕成的台階像圈圈般一層疊著一層,連綿不絕往上攀延爬升。綱吉抬頭向上掃了一眼,沒有盡頭,不知離房間還有多遠。密閉樓梯間裡可見度大約介於 前後二、三公尺,再遠便是曖昧的黑暗等待穿透。為了安全著想,綱吉用空著的手摸索跟著牆壁走,提累了便和另隻手交換。從開鑿在右牆上方的小窗裡透進的天光 細薄虛弱,感覺隨時可能會消失。鑲在牆上的銅質壁燈沒有亮起,綱吉思考它們壞掉的可能。

  汗水自髮際滑落,他隨手用袖口抹掉。停下腳步 想原地休息,卻不小心撞到腳邊的行李,眼睜睜看它翻滾著摔到下方來不及反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懊惱自己的大意。碰碰幾聲後擦撞停止,從音源判斷箱 子距自己不遠,好險不是滾到最下面,綱吉鬆口氣。真不想走了N久後折返回頭重新挑戰。

  呼吸不紊亂了,他照來時那樣扶著牆往下走,尋找迷路的行李箱。他看到它倚著牆斜靠在轉角,便朝它走過去。在快接觸到目標時忽然一道影子迅速自更下面的階梯閃過,迅速鑽進砌成圓柱作為支撐轉軸的厚實牆壁。

  綱吉一下愣住。

  剛才那是什麼?他在驚愕中回想,放慢畫面播放的速度,他意識到那影子有著人體的足部線條。正確形容,是小腿膝蓋以下的部分,穿著皮鞋及寬鬆的褲子,看不清楚顏色。

  這個認知嚇了他一跳,連忙湊過去。

  在略為潮濕的牆上,綱吉發現一扇鐵門。表面老舊生鏽,壞的有些嚴重,在暗暗的環境裡很難發現。那隻腳的主人消失在這裡嗎?他分明才經過,卻因光線不足沒察覺。


  「沿大廳右側的石製螺旋梯往上走,會進入一間偏廳,偏廳是八角形的,你的房間就在那裡。」里包恩的話浮現腦中。

   能在彭哥列地盤上活動的不會有別人,肯定是在這工作的。在此出現,代表他們的目的地可能相同。既然如此,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他現在很需要搞清狀況 啊,比如樓梯要爬到什麼時候、晚會開始沒、現在的時刻等等,可以的話順便把壁燈開一下讓他不用在那麼暗的情況下摸著牆走路或提個行李。


  綱吉握住鐵門把手,稍微使力,發現是由平面向外拉的設計。城堡中有密道不稀奇,那人在這裡消失,代表路不只有一條。

  太大力把門把拉掉怎麼辦?全部心思放在斟酌力道這件事上,因而忽略後方有皮鞋鞋跟扣在地面造成的輕微聲響。聲響在綱吉背後停住,他完全沒有發現。


  「阿綱。」有實感和重量的手指放到肩頭,澤田綱吉瞪大眼睛雙肩緊縮一臉驚嚇猛地回頭險些尖叫。

  「做什麼?對牆壁發呆。」

  是里包恩。

  「…哎……別嚇我嘛。」綱吉撫胸,不曉得剛才那一嚇讓壽命少了幾年。忽然察覺不對:「欸,你怎麼在這裡?」剛才一起上來就好了。

  彷彿說好似地,一盞盞壁燈由上而下依序默契的亮了起來,澄黃帶點白熾的光線交織輝映,驅逐了陰影,視野內燦如白晝。

  這裡本是如此明亮,網吉驚奇的感嘆。

  「總管失察給錯鑰匙,」里包恩從口袋掏出一把鑰匙,和綱吉之前得到的外形極為相似。「他走後才發現,回來找你時已經走了,我就和他要來了。」

  「直接來這裡等我就好啦……」綱吉汗。

  「看來冷靜,其實很緊張吧,可能第一次接待高級幹部。」里包恩補充。「你站在這裡看什麼?行李都掉了。」

  「這門背後可能有密道呢,我剛看見有人鑽進去,心想總算能釐清問題……」綱吉自然應道。

  里包恩平靜無波的黑色眼睛從綱吉身上移到他所指的事物,定睛注視,許久後移回來。

  「三十年…不,至少有五十年,沒人走過這裡。」

  「什麼?」

  「沒發現嗎?這裡灰塵上的腳印都是你的。」

  與其說綱吉不知該怎麼接腔,不如說他講不出話。

  「我不清楚你怎麼發現這門的,不過所有人二十分鐘前都已經集合待命了,就在大廳。而且除了你的以外,所有鑰匙都在總管手上,他也在那裡。」

  綱吉不解。他想了快一分鐘才明白那暗示。

  「里包恩,」綱吉擦去額角汗珠,神色嚴正的說:「你不是在逗我玩吧?」快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對方嗤笑。「逗你幹嘛。你也知道我耍人才不只這樣。」

  「…可是,我剛才的確……」的確看到了。

  「嘛,誰知道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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