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的位置離那些房子約二百公尺。

  凡斯牽著褚冥漾走在空地。手電筒開闢出一條光的道路,喧囂慢慢平復、沉澱。

  褚冥漾記不得最近一次和誰牽過手。大槪小學畢業後吧──很自然就停止那麼做了,覺得太孩子氣。現在牽手倒不彆扭,可能因為對方之於他意義不同。

  而凡斯──這個人,在想什麼?他擁有跟他相同的感觸嗎?他不像感性的類型。他會說出他想知道的,關於所有的起源?

  仰望凡斯的側臉,褚冥漾沒來由的發現心中多了好多疑問。幼時曾設想,此刻一股腦浮出,盤旋思緒中樞。

  「這裡路不平,小心一點。」凡斯說著領褚冥漾繞過火箭炮轟出的大洞。地面焦黑凹陷,土被燒乾了,零星的火光擋不住風吹漸漸熄滅。

  生平初次接觸這種景象,好危險……褚冥漾盯著那個坑目瞪口呆。還好當時人在屋內。

  「照理說應該帶你走大門……可是這邊鑽進去直通我的住所。你覺得呢?」

  再前進三步是塌掉大半的圍牆。炸裂的磚頭和白色碎石分散在牆後,有些滾到接近房子的樹下,壓倒精心修護的草坪。凡斯說的大門要往左走一段路(遠近未知)再右拐。牆面乍看是單一的白,靠近觀察發覺上面刻著細緻的紋路,氣韻莊重。

  塗漆也是高級的,觸感極其細膩。這種建材通常用在有一定規模的房子上。

  「呃,我們還是走捷徑吧……假如您不介意。」走到大門再進去搞不好要繞一大圈,費時。

  「也好。」毫無異議,凡斯大步跨過牆的殘骸及一地石屑進入裡內。他用手電筒照地面:「別被絆到囉。」

  擔心其他段的圍牆受損倒下,褚冥漾模仿凡斯的動作快速跨過去。其實不幫他照路也沒關係,背後傳來的光亮度夠了。

  褚冥漾瞇眼打量圍牆內的世界。初估的沒錯,這裡面積很大。庭院四角亮著的造景燈讓人看得一清二楚,格局是長方形的,外面看到的房子座落在土地北方、東方、西方,南面沒有,也許留著做出入口。間隔過遠,不知道設計成什麼樣,也許很堂皇。

  「風吹太久了,我們過去。」凡斯像來的時候牽起褚冥漾,越過綠地和樹木前進。四道逆光的身影聚在最近一棟屋子的門廊左側,或站或坐,姿勢不一。其中一人發覺他們接近,跳下小跑步而來。是位綁短辮子的褐髮青年。

  「阿公,您沒事吧──……咦?」青年看見跟在凡斯身邊的褚冥漾,後退二步,大叫:「你……怎麼在這裡?漾漾!」

  「你好。」褚冥漾說。住這裡又叫得出他的暱稱,想來也是『家人』。

  「……你不驚訝嗎?我知道你的暱稱…………」停了近十秒,青年不解。

  「這個嘛……說來話長。」

  「要聊待會有機會,先把手上的事做完。然,請你通知辛德森家,說孩子在我們這,問他們要親自來或我們送人回去。」交代著青年,凡斯語氣不快不慢,聽著有威嚴,卻不給人擺架子的感覺。

  ……且慢,他好像聽到很勁爆的事。

  ──他叫他『阿公』?!這是怎樣啊?三十多歲的人就有孫子,未免太早了吧?這是什麼世界?!褚冥漾幾乎敗倒。

  聽不見他心中吶喊,凡斯和然還在說話。

  「那個,漾漾怎麼會……」

  「安地爾那傢伙搞的鬼。」凡斯嘖了聲。「我想細節的事他還不清楚,但也猜到六、七分,因此不意外。別驚訝。紙終究包不住火。」

  「好……。對了,如果辛德森家決定來接漾漾,我們的地址……」然放低聲音。

  「不要緊,告訴他們吧,畢竟會造成這樣是我的錯,理當承擔後果。對方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好好坐下來,也許他們會理解……。然,你在聽嗎?」講到快完,凡斯察覺然在看褚冥漾。

  「然?」凡斯耐心的呼喚第二遍。

  「啊……是的,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去做。」收回視線,然真誠地直視凡斯。

  「怎麼啦?還站在那。」

  「我和小玥還好。但是,姑姑怎麼辦?您要怎麼跟她說?請她迴避嗎?」

  凡斯的威嚴瞬間消退,看起來像個苦惱薪水透支不敷家庭使用的男人。「……我會努力。小玥和辛西亞都在,加減能幫忙。之前說好了,她應該聽得進去。」

  「這樣對她而言,或許太殘忍了……。」然音量壓得更低,唯有他自己聽見內容。凡斯不解的打量然,他搖頭,朝褚冥漾伸手。

  「你好,我叫白陵然,叫我然就好。可以叫你漾漾嗎?」

  褚冥漾從衝擊的漩渦中掙扎完畢。「沒問題,然,很高興認識你。」

  「真好,我也是。會有人帶你去休息,我有事要做,晚點見囉。」比冰炎看似年長一、二歲的青年用力握褚冥漾的手,笑著踩上草地跑向右邊的屋子。瞧然來來去去,坐在門廊上的人們──清一色為女性,好奇的圍近。

  「阿公,你還好嗎?」為首的黑髮美女身後跟著有著淡褐微卷長髮的女子,兩人和然年齡相仿,難界定是大學或研究生。「……有客人?站在後面幹嘛?」她拿著開封的餅乾,漫不經心的說。

  「小玥,看好了,別吃驚。」凡斯退開一步,褚冥漾出現在眾人之前。

  「……咦?」褐色卷髮女性微微睜大眼,交叉放置胸前的十指握得更緊。

  啪搭。叫小玥的美女手一鬆,餅乾灑滿地,精明的氣質和呆滯的眼睛形成對比。住在這裡的人都知道他、都認得他。

  「……漾漾?」

  一絲近似哭嚎的叫喚。那是褚冥漾聽過最難受的聲音,女子們往左右挪開,殿後的年長婦人腳步蹣跚,豆大的淚珠在眼眶打轉,落下。她長得很好看,哭泣的臉也很美……他莫名的想。凡斯上去擁住婦人。

  電光火石間,他明白她的身份。直覺很篤定,不會有錯……那是──他該稱呼母親的女人。

  凡斯試圖安撫人,清冷好聽的嗓音啞啞的。

  「阿慈,深呼吸,聽我說……」



  奇歐居的大宅中進行著褚冥漾救援活動討論會。阿斯利安提出一旦落實可能很危險的意見,隔了半分鐘,西瑞打破沈默,代替全員發問:

  「直接殺到旅館……母親,您確定?」

  「啊,我確定,怎麼了?」

   西瑞赫然憶及小學接受阿斯利安指導一對一學數學的情景。他對數字苦手,十題計算題花了三小時算不出來。阿斯利安也不急,以課本為例反覆講解基本觀念,進 一步延伸到應用。良好的基礎讓他隔天小考拿了一百分,全班羨慕不已。這麼有耐心又溫柔的人,竟然提議『殺過去』。這……

  冰炎也嚇到了。「請您仔細考慮,那裡是公共場合……」他怕家人因為涉嫌非法行為登上報紙版面。

  「公共場所?喔……」阿斯利安沉吟。「孩子們,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立刻趕到湖水旅館。安地爾是老闆,員工必定和他相處過,了解他的性情,能比徵信社給我們更豐滿的形象。我們需要補充相關訊息、判讀他的思維、預測行動模式,以便早點救出漾漾。」

  「是……這樣啊……也對。」西瑞說。影集不都這樣演嗎?想抓到凶手,得先知道他是誰。
 
  「重要的是搜索他的辦公室或休息室。找到可用資訊的機率或許不低。」阿斯利安分析。

  「請等一下,喵喵有問題。」米可蕥舉手看朋友一家。

  「是?」阿斯利安回應。

  「旅館的員工……不會隨便洩露老闆的事吧?我們也不是熟客,第一次拜訪就想問私密問題,人家不理睬我們的話?」

  「──放心,不會發生這種事的。我們有的是錢,相信多的是人配合。對吧,休狄?」阿斯利安驕傲的望向老公。休狄一副這還有得著問嗎的表情。

  「抱歉,漾漾的家人,我有話想說。」千冬歲用衣襬擦好眼鏡再戴回去。「安地爾帶走樣漾已過了快四小時,他們可以到任何想到的地方。萬一──我說萬一,安地爾就在湖水旅館,你們會怎麼做?」

  「這個嘛……」阿斯利安和休狄對看。冰炎與西瑞未開口便達成共識。「當然是──」

  「「「把他抓起來再說。」」」休狄、冰炎、西瑞異口同聲。

  千冬歲不甚優雅的往沙發一靠。他不太在外人面前放鬆,這時需要這麼做。「你們接下來要做的事,蠻冒險的喔……」賄賂還敢大聲說。

  米可蕥盯著脫鞋不發一語。

  「因為,漾漾是我們的家人啊。」阿斯利安的話無可質疑的說。「休狄,麻煩你囉。」

  辛德森老爺以手機發號施令:「精銳部隊,出動,全體到湖水旅館外待命。不要現身,聽我指示。」 喀嗒一聲閤上手機,讓人不敢相信事成定局。「你們也準備一下看什麼要帶,再十五分鐘出發。」他對家人說。

  「哥,你有特別想帶的嗎?」西瑞問。

  「人到就好,我就這樣去。」冰炎說。趕著回奇歐居又面對嚴肅話題,外套還穿在身上。

  「陪我上樓好嗎?順便給建議。我覺得空手不好,可也不知準備啥?」

  「好,我們走。」料想休狄跟阿斯利安聽到了,冰炎繞過保鏢走出小客廳。

  「我可不等人,別遲到。」休狄難得叮嚀,誰晚了就跑過去吧……嗯?「阿利。」小鬼的朋友還在。

  瞬間心領神會,阿斯利安採取行動。

  「千冬歲,他們決定大鬧一場了耶。」米可蕥貼近男孩身邊。發展直轉而下,後續難以預料,她不敢想像後面將發生的事。傷害、暴力、貪念、全部不喜歡。

  「……我想也是。」千冬歲對著餅乾發呆。

  「米可蕥同學、千冬歲同學,能和你們說一下話嗎。」阿斯利安微微偏著頭,馬尾垂落兩人之間。他開口前有看時機。

  「好的,請說,我們在聽。」米可蕥很有禮貌。千冬歲忽然意識到自己有稱呼困擾。該叫什麼才好?阿姨?夫人?席雷先生?聽米可蕥怎麼叫吧。

  「我能坐你們旁邊嗎?」阿斯利安指著沙發空位。大人小孩一律平等對待是他的作風。

  「……可以,啊,請。」千冬歲移開抱枕,阿斯利安道謝後入座。千冬歲坐中間,米可蕥坐右邊,三人靠得很近。

  「那個啊──我就直說了。」阿斯利安有些為難。「剛剛的話,你們全聽到了吧?」

  「「是。」」金髮女孩和眼鏡男孩正色。同長輩說話不能嬉笑怒罵。

  「對目前的你們而言或許稍為困難,不過,當事人的意見不能忽略。我想問的是──漾漾的朋友,你們想去找他嗎?想跟我們一起、把他找回來?」

  「「咦?!!」」

   「不必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不易抉擇,需要時間思考。不過再幾分鐘就要出發了,沒能讓你們慎重考慮。」阿斯利安收斂嚴肅口吻,換上輕鬆的笑臉:「我們接著 要做的事,依社會的標準來看並不正規,違反法律或你們父母教導的觀念。我盼望你們認真思考,再決定怎麼做。跟來或回去,各有利弊,不強迫你們選哪邊。從自 己的角度出發,權衡得到與失去的,再告訴我結論。嗯?」

  「──漾漾的媽媽?喵喵想好了。」

  「哦?這麼快。妳的決定是……?」

  「喵喵要去接漾漾。」米可蕥綠色的大眼閃著毅然的光。「雖然害怕之後要面對的種種,可是不能這樣放著不管……。漾漾給了喵喵很多東西,是重要的存在。假如為了一點畏懼輕易放棄,喵喵會看不起自己。」

  還不止如此而已。對於溫和到幾乎沒脾氣、做什麼都想到她和千冬歲的人背負這麼沉重的秘密,她很心疼。

  想跟他說「我知道了。」

  想跟他說「辛苦你了。」

  「──…………」阿斯利安語塞,半晌之後,又問。「那,千冬歲同學呢?」

  「我嘛……在操場道別時,我說的是『待會見』,而不是『明天見』。」

  所以他也要去,去接朋友回來。

  「我知道了,漾漾身邊有你們陪伴實在很幸運。」阿斯利安倚著扶手向老公喊:「休狄?追加兩個人──」

  辛德森老爺的手機已經貼在耳邊。

  「尼羅?乘員增加了,叫他們改出645。」EC-120最多可載六人,和它同出於歐洲直升機公司的EC-645載運人數為十人,褚冥漾的家人朋友能全部過去。

  「是,尼羅立刻通知。」總管按鍵轉接分機,連絡負責飛行交通工具的人員。指揮後勤、提供服務的他會努力配合要求,讓小少爺平安歸來。

  「等冰炎和西瑞下來我們就走。兩位同學還沒吃晚餐吧?會餓嗎?」桌上的餅乾盒被打開,巧克力、糖果少了一部分,阿斯利安想到大家八成還空著肚子。該請廚房弄輕食在機上吃嗎?

  「好奇怪,喵喵不是很想吃。」米可蕥摸著自己的腹部,納悶。

  「我也是……緊張害的吧。」餓過頭也沒食欲了,千冬歲心想。

  「這樣吧,事情結束後,我們來好好大吃一頓犒賞自己。你們是嘉賓,請務必留下參與慶祝。我會請廚師煮好料,味道不輸給外面餐廳──」

  「真的嗎?喵喵能和漾漾的家人一起吃飯?」米可蕥小臉一亮。

  「嗯嗯,我非常樂意。此外,我也想聽你們說漾漾在學校的事。家裡頭一次有年輕孩子來訪,卻遇到不幸的事……唉。」阿斯利安閉目,口吻遺憾。

  「漾漾的媽媽,不要沮喪嘛,慶祝活動辦熱鬧一點,聽說能沖散霉運?」米可蕥把手放到阿斯利安膝上。

  獨坐一方的男主人有意見。

  「慶祝姑且不提,阿利,明天小鬼們趕不及去學校怎麼辦?」

  「「「……啊。」」」阿斯利安、千冬歲、米可蕥愕然。一語驚醒夢中人。

  冰炎、西瑞、褚冥漾是辛德森家的人,想請假不難應付校方。米可蕥和千冬歲是受邀前來的客人──臨時帶走別家的小孩、隔天若沒送人到學校……該怎麼向他們父母交待?老師追問原因該怎麼講?缺席記錄輸入電腦取消得掉嗎──

  西瑞和冰炎揹著小背包下樓進客廳的剎那,瞧見一個大人二個小孩抱頭在沙發上痛苦萬分的掙扎,好詭異的場面。

  「……老頭,他們在緊張,你不去安慰下?」西瑞斜視休狄。

  「是在想翹課的理由。」這小鬼解讀錯了。

  「啊?」冰炎不解。他們上樓的時假進展到哪邊了?

  「我懶得解釋。你們兩個,拉上你們母親,預備出發了。」辛德森老爺明快地指示兒子該做的事。叮叮叮,褲袋裡的手機又響了,他也沒嫌煩或吵,走到門口接聽。

  「喂……──你說什麼?!!」

  休狄喊的聲音太大,阿斯利安嚇到了,慌慌張張衝向前:「怎、怎麼啦?」

  失態的行為,在劇中通常表示突破或重大轉折。小孩子們追著加入,和阿斯利安包圍休狄你一言我一語。

  「──叔叔,又有什麼問題嗎?」

  「老頭,現在是怎樣?跟漾有關嗎?」

  「老公……說吧。」

  基本上任務中斷沒事做,西裝保鏢也跑來摻一腳,十二隻寫著緊張期待的眼睛睜的大大巴望著他。休狄老爺放下抵住額頭的手。手機還未掛掉,另外一端,總管靜候吩咐。

  「尼羅說,接到自稱白陵然的男子來電,轉告我們漾漾在他家。」

  「「「「「「啥??????」」」」」」親友團傻了。



   可容納十來人的長形飯桌擺滿食物。排成花朵圖案的拚盤、宮保雞丁、粉蒸排骨、糖醋魚、酥炸蝦、蛋餃子與涼拌豆芽,散發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這裡是凡斯的 寢室,掉落散亂的私人物品塞進壁櫃湊合成臨時迎客室。庭院西邊的住所廚房開著火,用意可能是要款待他的菜……份量十足。

  是怎麼了?要開宴會?褚冥漾惶恐地盯著主位左邊有人膝蓋那麼高的超大電鍋。裡頭的飯供應一隊美式足球員綽綽有餘。

  「──凡斯先生,請問你們都吃飽了嗎?」他不敢動筷子。說主人一家晚餐還沒吃,就能理解了。

  稍早之前,他們站在院子裡吹風。凡斯抱著婦人直到她哭完,然後試著與她交談。溝通了好一陣子,婦人領著兩位女子離開,他則跟凡斯待在著。

  結果他並沒有和她說到話。

  「……今天六點就吃完晚餐了,我也覺得量超過。無所謂,阿慈廚藝好,盡量吃。」凡斯淡淡表示。

  「抱歉,我進來囉?」接在敲門聲後露面,白陵然不等屋主應聲自動推門走進來。他笑盈盈的,手上拎了個不鏽鋼手提鍋,另隻手抱著小竹籠。

  「通知辛德森家了嗎?」凡斯問。

  然坐到褚冥漾對面的坐墊。「是,漾漾,我和你家總管連絡上了,你爸爸說要來接你,估計再二十分鐘到。」

  那位嘴巴壞生性高傲的父親大人會為了他跑一趟……太可貴了。褚冥漾感動到想哭。

  「還有客人要來,你和阿慈說了嗎?」

  「請小玥知會姑姑了,別擔心。」然微笑。「聽說上的菜是想煮的三分之一,夠漾漾和客人們享受了。」

  七道菜等於三分之一,乘三就是二十一道……出菜速度好快!他坐著不到半小時耶。那兩位女性也在幫忙吧。
 
  「姑姑她們得花一會功夫,正式開動之前吃點甜的吧?我帶了綠豆湯,阿公和漾漾各來一碗?」白陵然把手提鍋放到挪開魚和雞丁清出的空位。墨綠色的液體表面隨震動晃動。

  「然煮的綠豆湯很好吃,建議你也來一碗。」凡斯主動遞上碗。

  「麻煩你了。」褚冥漾欣然接受。主人都開口了,推辭有失禮儀。再說他也喜歡甜品。

  白陵然先盛了一勺綠豆再淋湯汁。綠豆顆粒飽滿完敕,不同於市面上泡爛裂開的模樣,褚冥漾聯想到抹茶和QQ的白玉麻糬。好想吃啊。

  「好了,請用。」

  「謝謝。」碗裡的湯約八分滿,他小心不讓它流出來。凡斯早就埋頭在吃,不必介意繁文縟節,褚冥漾握住湯匙,開動。綠豆軟軟的三兩下吞入腹,湯汁甜度適中,不太膩也不至於太淡,口腔充滿清新的感覺。

  「這個……是冰糖熬的?好喝。」能夠開店販賣了。

  「吃的出來?好厲害,家裡只有姑姑辦得到。」被讚美的然很歡樂,一把掀開籠子的蓋子。「這些也是我做的。菊花酥、千層糕、甜燒餅,漾漾多吃些。」疊滿點心的盤子推了過來。

  褚冥漾專心品嚐糕餅和綠豆湯。凡斯追加半碗綠豆。然剝開千層糕小口小口送進嘴巴,略嫌生疏的氣氛漸漸淡去。

  「漾漾。」凡斯拭去唇邊殘餘的汁液。

  「是的?」

  「你不問我們是什麼關係嗎?」
 
  「您願意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說吧。」他不想強求……雖然想知道啦。

  「……是嗎。」

  凡斯的回答模陵兩可。算單純應聲或另有深意?褚冥漾猜不透。每人做的事背後有一套理由,他想知道自己沒和親生家人在一起的原因。可他們不想說也無妨──像這樣坐著吃東西聊天,某塊空空的缺陷便被填滿了。

  「然,你在不在?幫我開門──」外頭的女性溫婉的說。白陵然朝內拉開門板,接下對方端著的菜──砂鍋獅子頭。

  「你們在吃點心?好和樂的模樣。」褐髮女子笑著說。

  「想加入嗎?我的位子給妳坐。」

  「她是辛西亞,男女朋友。」凡斯銜著湯匙點破然和女子的關係。

  「啊,您都講完了,我怎麼和人家自我介紹?」辛西亞苦笑,彎腰和褚冥漾視線相對。「我叫辛西亞.愛德兒,非常榮幸認識你,漾漾,歡迎來玩。」

  「妳好,請多指教。」

  然將獅子頭擺到桌面稍遠的地方。辛西亞起身,手握門把。

  「小玥她們還在忙,阿公,漾漾,失陪,待會見。」

  「嗯,謝謝妳們。」凡斯放下碗筷。

  「對了對了,」辛西亞拍掌:「然,迎接客人的事拜託你好嗎?阿公身為長輩,我們走不開,你是唯一有空的。」

  「我都忘了這件事。行啊,幾點了?我該到大門了吧?」乾脆地同意,白陵然手撐桌子站立,想跟辛西亞退出房間。算算二十分鐘該過了。

  「請問,我能陪你去嗎?我也想去接他們。」未經深思話就脫口而出,想著自己也要跑這趟,褚冥漾急忙插話。

  「──好。一起來吧。」然伸出友善的手。

  「凡斯先生,不好意思,我暫時離開。」

  「別急,我會在這裡等。」

  和一家之長報備完,然帶上房門,輕推褚冥漾的背示意方向。「來,往這邊。」

  「好。」褚冥漾任由人推他。

  「我往那邊走,廚房在那。」辛西亞揮揮手,很快往相反的路走。微卷的褐髮眨眼消失在轉角陰影處。

  「這棟房子是我和辛西亞的居所,外觀很乾淨吧?花是我們栽種的,你來的剛好,趕上它綻放。」

  沿著凡斯住所階梯往前延伸的石子路行走,然向他說明這裡的環境。經過的小屋入口種植修剪整齊的喬木,枝椏開滿一撮撮小白花,氣味淡雅。

  「這是桂花?」

  「嗯,九月早該開了,近幾年天氣變暖,誤了花期。」對於氣候變遷影響環境頗感嘆,然下秒立即恢復精神:「看到對面籠罩在大樹遮蔭下的房子沒?姑姑就住那,我們平常都到她家吃晚飯。右邊亮著的燈是廚房的。」

  「一個人住一棟房子,不會寂寞?」空間感蠻大的。奇歐居好歹在同一棟。

  「不會,下面有研究室,維持距離也好,聚集反而危險。」

  「……研究室?」沒聽錯吧?!

  「我們家是科學工作者,主要志業為鑽研知識,偶爾充當政府的諮詢對象或和承接企業合約。為了研究方便,各自的住所地下設有研究室。某些研究具危險性,雖建了防護措施,分散還是能保證一定程度的安全。」

  「聽起來很帥。」褚冥漾說。物理啦、化學之流的,他不擅長。

  「謝謝。」白陵然笑了。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褚冥漾放慢腳步。「可能是我雞婆,不想回答的話…………」

  「沒這回事,漾漾,想問什麼?儘管說。」然鼓勵他。

  「請問,你們,為什麼,要把人綁著懸在池塘上……………?」得到主人允諾,褚冥漾吐露當下心中最大的困惑。

  庭院中央聳立著一棵大樹,表皮粗糙,樹幹估計要雙人合抱。臨近根部的地被挖空引進水源,樹枝延伸到水面,掉落的葉子在水裡載浮載沉。其中最粗的一條吊著擁有人形輪廓的物體,腳往上頭下……髮絲離水面大槪不到十公分。

  「噗通」

  一條魚躍出水面,銀橘色的鱗一閃而過。倒吊的人費力扭動脖子,身體晃動彷若鐘擺。要命的是樹枝。受力彎由,隨時有斷掉的風險。

  「漾漾不必介意,他是自作自受。」

  「自、自作自受?!」四個字堵得褚冥漾無法反應。這是酷刑了吧!!

  「他做了很壞的事,是壞人,放著不管沒關係。來,我們走。」說著令人玩味話語,但然這次沒有深談的意願。褚冥漾不好再問下去,跟上他靜靜前行。

  約莫過了三分鐘,頭頂傳來轟隆隆的聲響。下沖氣流隨之而來,草葉被颳起,順相同軌跡狂亂地飛入天空。他們明白誰來了。

  「漾漾,跑吧!」

  噪音太大,然用吼的褚冥漾也聽不到,情急之下比劃手勢。他會意,跟著跨出步子。

  EC-645大搖大擺橫越光學迷彩保護的住宅上方,它要找空地降落。白陵然輸入密碼解開電子門鎖。氣派的大門敞開,背後透出來的造景燈和房屋的光照亮部分草地,直升機在深邃的陰影中穩當地落下。

  一個、二個、三個人跑下直升機叫嚷著飛奔而來。阿斯利安、西瑞和千冬歲、米可蕥、冰炎,休狄殿後。

  「──漾漾!!」

  「……嗨。」

  褚冥漾舉手回應。那一剎那,心頭沉甸甸的感覺消失了。



  沙茶牛肉、八珍扒鴨、蟹肉草菇,飯桌擺上更多佳餚。兩個家庭以桌為界,隔著蒸騰的煙霧觀察另外半邊的人。

  凡斯和休狄坐在主位。面無表情是他們的共通點。

  阿斯利安默默同情對座的婦人。低垂的瀏海遮掩不住泛紅的眼眶,他很想遞手帕給她。

  巡視完凡斯家,冰炎的目光落到然身上。「你好。」然小聲說,冰炎點頭。

  辛西亞好奇地研究西瑞的髮型。西瑞看著料理流口水,對面的人是男是女是圓是扁不重要。

  褚冥漾這邊的情勢有點詭異。他想和對面的人問好。有著犀利明眸的黑髮美女定定盯著他,越盯他越心虛,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事,示好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千冬歲,他們什麼時候才說話?」局外人一號,米可蕥等不及探究內幕。

  「快了,快了,放輕鬆吧。」局外人二號挾了塊甜燒餅吞下肚。

  「爺爺,我想大家初步熟識了,請您正式開始吧?」結束一室沉靜,然謙虛的建議。

  凡斯也認為時機到了,清清嗓子,依序對上客人們的眼睛:

  「各位不遠千里迢迢而來,辛苦了,歡迎光臨寒舍。我作為一家之長,對於今天發生的憾事,打從心底感到抱歉。雖非所願,卻不能擺脫責任,我在這裡向你們陪罪……請原諒我。」凡斯起立,低頭行了個九十度的躬。

  「你的道歉,我們接受。」對方表現的相當有誠意,加上主動通知人在哪,休狄消氣了。

  「是啊,別再自責了,請快起來。」阿斯利安順勢上前握住凡斯的手。「我想其中一定有誤會,講開來就沒事了,還請您不要吝惜告知一二,幫我們釐清事情的始末。」

  「──……是,放心,我會這麼做。」示意後抽出手,凡斯揉著太陽穴坐回原位。

  「先生,我們知道有個叫安地爾.阿希斯的男人,他專門收錢幹壞事,你可能和他有雇傭關係,這是不是真的?」注視物件由菜餚移至人,西瑞挑明重點。

  「……你說對了一半。」冰炎瞄到二弟口中的先生額頭爆青筋……一秒消失,也許是錯覺。「我想,我們還是由自我介紹開始吧。各位的疑問,稍後會一一解答。」

  「好。」休狄代表他那邊的人同意。

  「這邊這位是白鈴慈、白陵然、辛西亞、褚冥玥。」凡斯依坐位順序報上家人的名字。「然是阿慈的侄子,辛西亞在和然交往,小玥是阿慈的女兒。至於我,名叫凡斯,算阿慈的長輩,這個家的家長。」

  「……小姐,妳的名字和漾很相似嘛。」西瑞覺得耳熟。。

  「對耶!三個字命中二個。」米可蕥也說。還是同音不同字?

  「我的ㄔㄨˇ是衣字旁加或者的者,ㄇㄧㄥˊ是冥冥之中的冥。漾漾,跟你一樣吧。」黑髮美女氣勢十足的環著手。腿再翹起來就更霸氣了。

  「……──請問,妳和我是……?」褚冥漾問。早先想過人家不說就不要主動提,但都到關鍵了──

  「姐弟。」凡斯答話。

  阿斯利安倒抽一口氣。

  褚冥漾看著凡斯,凡斯也看著他。

  「……漾漾,你是阿慈的兒子,小玥的弟弟,然的表弟。十七年前,在醫院被人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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